卷四 第1章(第3/5页)

她只道她,真的伸了手,越过那不可能越过的——国恨如山。

痴情若遇家国事,难道竟真无一寸藏身之地?

娉婷举首,凝视天边月儿。

狠心的月,已悄悄上了枝头,快近树梢。

东边,却仍无动静。

天空沉沉压下来,四周死寂一片,就像每个人都在屏息等候。

身后的小桌上,深黑的汤药已凉。

明月无情,光阴无情。她抬着头,看月儿不肯稍停脚步,一点一点,逼近树梢。

她的唇已被咬出无数道血痕,她的掌也被暗暗掐得斑痕累累。

眼中一阵阵酸,一阵阵热,但她未曾落过一滴眼泪,唯恐哭声一溢,噩梦就成定局。

她站在窗前,背影挺直,像脊梁是用宝剑做的。她只能站得如此坚强,稍一动,便会再也支持不住,碎成一地玉末,被北风簌簌吹卷,再不留丝毫痕迹。

“从今日起,你不许饿着自己,不许冷着自己,不许伤着自己。”无法忘记楚北捷的片言只字,犹如无法忘记他的深邃眸子,火一样令人温暖的胸瞠。

若是真爱,何惧国恨深仇?

若是真真切切,不离不弃地爱了,就该任凭世事百转千折,不改初衷。

又有什么,比回到朝夕盼望的爱人身边更重要?

时间悄悄流逝。

明月,明月,求你不要负我。

今生今世,只此一次,不要负我!

纤细的十指,紧紧抓上胸前的衣襟。

明月无耳,或许它听见了娉婷的心声,却残忍地置之不理。

东方,仍无音讯。

绝望的颜色,一丝一丝,染透曾经晶莹剔透的眸子。

月,已过中天。

娉婷怔怔看它,在树梢顶端,散着无情幽暗的光。

这一瞬间,她已忘了初六,忘了围兵,忘了醉菊,忘了何侠,忘了她的誓言。

她忘了一切。

一切都空洞洞的,连着四肢,也已无着落。

只有心裂开的声音,缓而刺耳,一片一片。

犹如水晶铸就的莲花,被一瓣一瓣,不留情地掰开。

碎了。

碎了一地。

“姑娘……”

娉婷徐徐转身,望向身后满脸悲切的醉菊。

视线,落到桌上那碗黑色的药汁上。

醉菊泪眼朦胧地看着娉婷走过去,双手捧起瓷碗。这碗仿彿有千斤重,娉婷的手不断地颤抖,水面漾起强烈涟漪,药汁溅出,滴淌在桌面的声音,令沉默的房间更令人窒息。

娉婷乌黑的眼睛睁得极大,仿彿要将眼前这碗黑色的汤药看个仔细,将它的每一滴晃动,永远铭刻在心头。

温柔已逝。

风流已逝。

那眸中,只余绝望和痛苦翻腾不断,宛如张大眼睛,活生生看着他人将自己的心肝脾肺缓缓掏出。

醉菊知道,她永远不会忘记娉婷此刻的眼神。

娉婷汤碗端到嘴边,停了一停,仿彿已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唇触到冷冷的碗沿,那股失去生机的凄然,让她蓦然浑身剧震,双手松开。

匡当!

瓷碗碎成无数片,黑色的药汁淌了一地。

被苦苦逼回肚中的眼泪,终如断线珍珠般,颤栗着滚下眼眶。

娉婷双膝软倒,伏地,痛苦地痉挛着,用双手紧紧拥抱着自己的双肩。

撕裂了肝肠的哭声,凄凄切切,逸出她已无血色的唇。

“白姑娘……”

醉菊心疼地抚她的发,娉婷仿彿受了惊,骤然抬起头来,满脸泪水,求道:“醉菊,不要逼我。求求你,不要这样逼我!”

似乎被蛇咬了一口似的,醉菊缩回刚刚触摸到娉婷的手。

这就是那个风流洒脱的白娉婷?

那个数日不饮不食后,仍斜躺在榻上看书,惬意地问她:“你闻到雪的芬芳吗?”的白娉婷?

那个雪下弹琴,风中轻歌,兴致盎然时,采摘梅花入菜的白娉婷?

不是的。

那个仙子般的风流人儿,已经毁了。

毁在何侠手中,毁在东林王手中,毁在楚北捷手中,毁在她醉菊手中。

血腥的江山,容不下一个骄傲、执着的白娉婷。

她就在眼前,却似隔得极远,仿彿只要轻轻一碰,就化成轻烟,不复再见。

亲手熬制的药汁染湿了地面,骤然看去,就像是浓黑的血。醉菊看着痛哭的娉婷,肝肠寸断。

她从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残忍。

漠然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处。

“何侠派人遣来的马车,已经停在别院大门。”

一块重重的石头,压在已经伤痕累累的心上。

娉婷举手摸索着墙边,缓缓站起来,抹了眼泪,月光下的脸比死人还苍白,沉声道:“知道了。”

立下誓言,就要信守。

漠然却一脸坚毅,从身后取出一卷草绳,扔给泪痕未干的醉菊,吩咐道:“你把白姑娘捆起来。”这个匪夷所思的命令,语气竟是无比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