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第2章

云常的马车上,温暖舒适。

被腥风血雨浸淫的隐居别院,已看不见踪影。

娉婷坐在角落,无心看天上的月。

今日之后,最爱的月,已无当初的无暇温柔。

它不声不响,照着一地心碎,照着杀声满天中,亲卫们死不瞑目的眼神。何侠推开一重重门,将她温柔地松了绑,连同镭金盒子,一同带出门外。

她踏着那些年轻汉子尚未冷却的血,到达别院的大门。

洁白的丝鞋,红如落日烟霞,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殷红鞋印。

心如刀割。

这一地,不是别人的血,是她的。

从她心头汹涌而出,淌泄于冰雪上,融不去一丝寒意。

马车已等在面前。

纯白垂帘,精琢窗缘,好一个别致拘囚笼。

醉菊不知从何处冲出来,袖上殷红一片,指尖滴着血,扑到娉婷脚下:“姑娘,姑娘!让我一路照顾姑娘吧!”

何侠身边的侍卫,已经举起寒光森森的刀。

娉婷转头,看向何侠:“这是我的侍女。”

何侠看向匍匐在地的醉菊,柔声道:“上车吧。”

马车中,多了一人相伴,却孤独依然,寒意依然。

醉菊,醉菊,你又何苦?

娉婷隔窗,倾听急促的马蹄声。车轴飞快转着,将她一寸寸,带离楚北捷在的地方。

她不觉疼,也不想哭。

她决定忘却痛苦和眼泪,就像她将要永远地,忘却那个人的音容笑貌。

她终于知道,真心原来,并没有想像中那般重要。

国恩似海,国恨如山。

她怎么可能,深得过海,重得过山?

月下吟唱,花间抚琴,在家国大义之前,又算得上什么?

这世间最纯最真的情爱,并非无坚不摧,它敌不过名利权势,敌不过心猿意马,敌不过一个虚妄的国,骨血的醉。

“你是何侠贴身侍女,难道不知道你家少爷是当世名将?”

“什么是名将,就是能分清孰重孰轻,就是能舍私情,断私心。”

言犹在耳,白娉婷惨然一笑。

那个人,又何尝不是名将?

又何尝不能分清孰重孰轻,何尝不能舍私情,断私心?

他选得对,择得妥。

既是名将,就应该手起刀落,碎了这颗无家可归的心,毁了无处容身的魂魄。

海誓山盟,潇洒一笑,抛诸脑后。

名将。

既是名将,就要无怨无悔。

车轮在路上磕磕碰碰,飞一般滚动。

何侠归心似箭,得了娉婷,一骑当先,不顾风霜,直扑新家。

云常,那云深不知处,娇妻耀天公主辉煌庄严的宫殿,真是此生家园?

不是家园,又有何处可去?

哪里还有昔日的敬安王府?

何侠,还有白娉婷,都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萧萧苍凉,穿心过,环骨绕,何侠回头看一眼后面车轮飞转的马车。

娉婷已回,断了肝肠,失了魂魄,但敬安王府残留的一丝记忆,仍在。

她在,昔日便在。

她在,那曾经笑傲四国,光明磊落,一身正气的何侠,便真的曾经存在。

“少爷!”冬灼的喊声让何侠蓦然警觉。他从队伍最前方飞骑回来,在何侠面前勒马:“少爷,前面有人拦路,说要见少爷一面。”

何侠眼中闪过锐光,沉思片刻,挥手止住后面队伍。

大队赫然止步。

“带过来。”

不一会,双手被缚的男人被推到何侠马前。

“你要见我?”何侠居高临下,打量这个高大的男人。

他穿着书生服饰,身材瘦削,举手投足问却颇沉稳,面对何侠两侧侍卫的虎视眈眈,毫无惧色,仰头道:“小将飞照行。小将不睡不眠,急行数日,在此等候小敬安王已有三个时辰,只为了见小敬安王一面,送上一个珍贵的消息。”

何侠沉默地盯着他,不问是何消息,反而沉下脸,哼了一声,冷冷地问:“你怎知本驸马会途经此地?”

身边侍卫锵然拔剑,指向飞照行,只要一字答错,就是乱剑齐下。

飞照行不惊反笑,睨视道:“四国谁没有自己的眼线?不瞒小敬安王,就连小将的主人,也不敢笃定小敬安王会此时从此路过,派遣小将到此等候,只是瞎碰运气。再说,如果小敬安王此时不由此路过,那小将带来的消息,将对小敬安王一点用处也没有。”

可以穿透人心的视线在飞照行脸上停留片刻,看不到一丝虚假。何侠语气稍缓,问道:“你的主人是谁?到底是何消息?”

“小将的主人,是归乐的……”飞照行靠前一步,压低声音:“王后娘娘。”

滔滔铁骑,在楚北捷率领下向西飞驰。

兵马疲惫,但无一人落队。

月儿终于胆怯,悄悄隐藏至无人处,太阳还未到露脸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