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11页)

“……饿。”

“你说什么?”

“好饿……”

一段匪夷所思的对话后,我鬼使神差地把他领去了网吧隔壁那家通宵营业的拉面店。我本来只打算请他吃一碗的,结果他一口气吃了三大碗;而我也大概摸清了他的遭遇,来自内蒙古的美术生,高考两次落榜,年底第三次来星城参加美术联考,钱包却被偷了,回不了家,也可能不想回家,就这样在外面漂泊了三个月。他居然身无分文地在外面活了三个月,对我而言这简直是奇迹。

分不清究竟是出于一种敬佩,还是同病相怜的同情,我决定帮一帮他。吃完面后,我把他领回了公司宿舍,我所在的寝室有一张空床,那张空床的主人我只在报名那天见过一次,后来就再没出现过,真的,直到我离开公司也再没见过他。

傅林森倒是毫不客气,洗了个澡倒头就睡。第二天我醒来时是下午,他不见了,我心想他应该走了,内心竟有些道不明的失落。刷牙的时候秦大义兴奋地跑来告诉我,找到新翻译了,日本老师今天在多媒体教室正式开课。我立马抱着教科书赶去占座,却没想到一眼就看到坐在角落里的傅林森。他朝我露出一个从容不迫的微笑,并扬了扬挂在胸前的员工证,声音里透着得意;“我昨天在枕头底下找到的。”

“你想干吗?”我很吃惊。

“你再借我五块钱吧,我买个饭盒,这样就能在食堂吃饭了。”

“你真打算冒充他在这里待下来啊?”

“不好吗?”他一脸认真,不像开玩笑。后来他就真待下来了,靠着那张学员证骗吃骗喝骗课上,奇怪的是,除了知道真相的我跟秦大义,竟然也一直没人怀疑过他,这完全要归功于他那张纯良无害的脸。

那之后,傅林森白天上课,晚上去奶茶店做兼职,双休天气好时还喊上我一起去烈士公园摆地摊给人画肖像画。一年之后,他在我和秦大义的资助下勉强凑齐了第二年的学费,耍了一点花招后便成为白鸟的正式员工。那一年中,他从没有提过回家的事,每当我们问起他也总是一笑带过,时至今日他对我而言依然是个谜。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知不觉跟我做了几年的朋友,真是不可思议。不过换一个角度,或许正是因为一无所知我们的相处才变得毫无压力吧,有时候知根知底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他吃完牛肉面,扯出两张纸巾斯文地擦着嘴。我犹豫了一下,忍不住旧事重提,“你都在星城待好几年了,就没想过回家吗?”

“没。”他风轻云淡地笑笑,目光长驱直入地穿透过来,“你呢?你不是也从没回去过吗?”

突如其来的反问让我怔住了。外面暴雨滂沱,狭窄简陋的小店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水气,这是一种让人不怎么舒服的氛围,连带着在这种地方回忆起来的往事,都夹杂着潮湿烦闷的气息。

我深吸了一口气,摇头,“我跟你不同,我早没家了。”

“嗯。”傅林森微微坐正了身体,好像猜到我会接着说下去似的,摆出了一副认真倾听的姿态。

“我有跟你说过我初中的事情吧,那时候我最崇拜两个人。”

他点点头,“说过。一个是你爸,还有一个是你暗恋的美术老师,叫什么来着?”

“陈曦,谐音是晨曦,早晨的阳光。”我有些辛苦地叹口气,“你真想听?”

他又点点头。

其实我并没准备好,然而外面的雨还在下,总得说点什么。

初三那年的暑假,天特别热,下午我照常去素描老师家补课。我爸对我要求非常严格,就算我当时已经如期考上美术高中,他还是一点也不让我松懈,而我也一直引以为豪,毕竟我可是从小就励志要成为超越我爸的人。不过那天我的素描老师中午下楼买东西时突然中暑,被送去了医院。我是去了他家才知道补课临时取消,只好原路返回。下午两点左右我回到家,上楼之前还买了一根绿豆冰棍,我记得是五毛钱一根,那时候特流行。我用钥匙打开门,妈不在家,她去外婆家了,第二天才回。可是我却发现有女人的衣服横七竖八地丢在客厅的地板上,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从起初的裙子和衬衫慢慢到后来的丝袜、胸罩、内裤,那些污秽刺眼的证据指引着我一步步走向我爸的房间。

“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我嘲讽地冷冷一笑,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上一根。傅林森没答话,我自顾自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