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3/11页)

  阿丽克西斯和弟弟离家很久了,不过他们的房间还是原封未动。阿丽克西斯的房间还是相当压抑的紫色,是她阴郁的十五岁年纪时自己挑的。床单、小地毯、衣柜都是配套的紫红色,那种颜色让人头疼、容易发火——虽然阿丽克西斯现在这样认为,但当时她可是执意如此。也许有一天父母能腾出时间来重刷一次,可是在一户不太重视室内设计、软装饰物的家庭里,这可能要再等上十年才有可能。尼克房间墙壁的色彩早已无关痛痒——墙上贴满了阿森纳球员、重金属乐队和胸脯大得不可能的金发妹的海报,看不到一寸墙壁。起居室是阿丽克西斯和尼克共同的空间,他们这二十年来一定花了101万个小时在半昏暗中默默地看电视。可厨房却是大家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松木圆桌——索菲娅和马库斯一起购买的第一件家具——是全家的核心,大家围坐在那里,聊天、玩游戏、吃饭,还有,激烈的争论与不和也常常席卷这里,可这里才是家。

  “嗨,”索菲娅说,冲着镜子里的女儿打招呼。她一边梳着挑染成金黄色的头发,一边在小小首饰盒里翻腾着。“我差不多准备好了,”她加上一句,把与上衣相配的珊瑚耳环固定好。

  阿丽克西斯从来不知道,索菲娅准备这类家庭聚会时有多紧张多恐惧。这一刻让她想起女儿大学开学前的那些夜晚,她假装高兴,实际上女儿的离去让她痛苦不已。似乎需要压抑的情感越强烈,反而她越能掩饰。索菲娅望着镜中的女儿以及女儿身旁自己的脸,悚然一惊。那不是她心目中少女的脸庞,那是一张成人的脸,充满疑问的眼睛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的眼睛。

  “你好,妈,”阿丽克西斯平静地说。“爸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我相信。他知道你明天要早起,答应过不迟到的。”

  阿丽克西斯拿起那张熟悉的照片,深深吸口气。即使二十多岁了,她仍觉得自己要鼓足勇气,才能强迫自己踏入母亲过去经历的禁区,仿佛她正弯下腰,要从犯罪现场的警戒线下钻过似的。她需要知道母亲的想法。索菲娅不到二十岁就结婚了,所以,她,阿丽克西斯,难道愚蠢到要放弃与埃德这样的人结婚的机会吗?或者母亲可能与她想的一样,如果现在脑子里就有这样考虑,那便说明他确实不是合适人选呢?她在内心里演练着她的问题。母亲怎么能在那么年轻时就那样肯定,她要嫁的人就会是“合适的”呢?她怎么能知道她会在以后的五十年、六十年,甚至七十年里都会幸福呢?或者她根本没有这样想过?就在所有问题都要脱口而出时,她犹豫了,突然害怕拒绝。然而,还是有一个问题她得问。

  “我能……”阿丽克西斯问,“我能去看看你长大的地方吗?”除了教名能说明她的希腊血统以外,阿丽克西斯继承了母亲的黑色眼睛,那是她的外在标志。那晚,她的眼睛充分发挥了作用,一直锁定母亲,长久地注视着她。“我们打算在假期结束时去克里特,大老远地去一次希腊,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真是可惜。”

  索菲娅是个很难开口一笑的女人,极少流露自己的情感,更难与人拥抱。沉默寡言是她的自然状态,此刻她的第一反应便是想找个借口拒绝。然而,有什么阻止了她,是马库斯时常对她重复的话:阿丽克西斯永远是他们的女儿,不过不会永远是她记忆中的孩子。即使索菲娅努力抵制这个念头,她知道这是事实,尤其是看到面前这个独立的年轻女子,更深信不疑。因此,索菲娅不像以前每次谈到从前这个话题时总是拒不开口,这次她的反应意想不到地温暖,第一次承认女儿想更多地了解她的过去,这种好奇心不仅很自然,甚至是种权利。

  “是的……”她犹豫了一下。“我想你可以。”

  阿丽克西斯想掩藏自己的惊喜,大气也不敢出,唯恐母亲改变主意。

  接着,索菲娅更肯定地说:“是的,这是次好机会。我会写封信给你,带给佛提妮?达瓦拉斯。她熟悉我家,现在岁数一定很大了。她一辈子都生活在我出生的村庄里,嫁给了一家当地餐馆的主人——所以你甚至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顿。”

  阿丽克西斯兴奋得容光满面。“谢谢,妈……那个村子到底在哪儿?”她加上一句。“靠近哈里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