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2/11页)

  这次旅行与以前她学生时代的希腊岛内环游完全不同。那时她和一大帮无拘无束的朋友们一起,从不会提前安排什么,全靠一时兴起来决定如何打发阳光灿烂的漫长日子:去哪家酒吧,在哪个海滩晒太阳,不管去哪座岛屿,呆上多长时间,这一切全靠掷一个二十德拉克马的硬币来决定。很难相信生活曾是那般无忧无虑。而这次旅行却充满争吵、冲突、自我怀疑;早在她踏上克里特之前争斗就已开始了。

  我怎么会二十五岁了,未来还是这样无望而不定呢?她边收拾行囊边问自己。我在这里,住在一间不属于我的公寓里,有一份我不喜欢的工作,正要与一个我几乎一点也不在乎的男人去度假。我这是怎么啦?

  阿丽克西斯的母亲,索菲娅,在她这个年纪时,早已结婚几年,有两个孩子了。是什么环境让她在这般年轻时就如此成熟呢?在阿丽克西斯还觉得是个孩子时,她怎么就这样安顿好了呢?如果她对母亲如何处理自己的生活了解更多些,也许能帮她做出自己的决定。

  但是索菲娅总是非常过分地守着她的来历,这么多年来,她的秘密已成为她自己和女儿之间的一道屏障。阿丽克西斯觉得,家里积极鼓励她研究和了解过去的事情,却禁止她一窥自己来历的究竟,实在是种讽刺;索菲娅在孩子们面前瞒着什么东西,投下了一丝不信任的阴影。看上去索菲娅?菲尔丁不仅掩埋了自己的根,还把上面的泥土踩得严严实实。

  关于母亲的过去,阿丽克西斯只有一条线索:自从阿丽克西斯记事起,一张褪了色的结婚照就一直立在索菲娅的床头柜上,装饰用的银质相框在多次擦拭后变得很细了。很小的时候,当阿丽克西斯把父母凸凹不平的大床当作蹦蹦床时,照片中那对姿势有点僵硬的夫妇微笑着在她面前上下晃荡。有时候她会问母亲一些关于这位身穿蕾丝长裙的美丽夫人和五官清晰、灰白头发的男人的问题。他们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他的头发是灰白的?他们现在哪里?索菲娅的答案异常简洁:他们是她的姨妈玛丽娅和姨父尼可拉斯,他们曾住在克里特岛,现在都已过世。这些信息那时能让阿丽克西斯满意——可现在她想要了解更多。主要是这幅照片的地位——整个家里除了她和弟弟尼克的照片外就只有这一幅照片——这更大大激起她的兴趣。这对夫妇显然在母亲孩提时代意义重大,然而索菲娅似乎总是很勉强,不想谈论他们。实际上,岂止是勉强,简直是顽固地拒绝。阿丽克西斯进入青春期后,她懂得了尊重母亲保持隐私的愿望——这有点像她十几岁时想把自己封闭起来,不愿与人交流的本能,一样热切,可她现在过了那个阶段。

  在她出门度假前的那个晚上,她回到父母家。这是位于宁静的巴特西街上的一幢维多利亚式排房。每逢阿丽克西斯和尼克大学开学或出国度假,家人总要外出去当地希腊餐馆嘬上一顿。可这次,阿丽克西斯回来另有目的。在埃德这个问题上她想听听母亲的建议,同样重要的还有,她打算问母亲几个关于她过去的问题。阿丽克西斯早到了一个多小时,她决定试试,让母亲敞开心扉,哪怕透出一丝光亮也行。

  阿丽克西斯走进家门,脱下重重的帆布背包,往磁砖地上一扔,把钥匙抛到厅架上没有光泽的铜盘里。钥匙掉进盘里发出好大的哐当声。阿丽克西斯知道母亲最讨厌的就是给吓一大跳。

  “嗨,妈!”她朝寂静的过道里叫道。

  想到母亲可能在楼上,阿丽克西斯一步两级跨上楼梯,走进父母房间,房间里过份的整洁还是像往常一样令她吃惊。一小串珠子挂在镜子一角,三瓶香水整齐地竖在索菲娅的梳妆台上。此外,房间里没有一丝零乱。这里没有关于索菲娅性格或过去的任何线索,墙上没有一幅画,床边没有一本书。只有那相框紧挨着床边。即使马库斯与索菲娅共有这间房,但这里就是她的天地,索菲娅对整洁的要求统制着这里。这个家庭的每位成员都有各自的天地,而且彼此迥异。

  如果说主人房的稀疏简约让它成为索菲娅的天地,那马库斯的天地则是书房,在那里书从地板上一摞摞往上码,有时这些超重的塔会倒掉,书册散满房间;只有用精装皮面的大部头书当垫脚石才能走到书桌前。马库斯在这间坍塌的书的殿堂里工作觉得十分享受;这让他想起考古挖掘的半道中,每一块石头都被小心地做好标记,即使在外行人的眼里它们不过与无数丢弃的碎石一样。这间房里总是那么温暖,甚至在阿丽克西斯还是孩子时,她就经常溜进来读书,蜷缩在柔软的皮椅上,尽管皮椅的填充料一直往外冒,不知为何它仍是整个家里最安逸、最舒服的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