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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头看着好友写的内容,重温她早已熟记的每字每句:晚上玩扑克牌、烤棉花糖,在冷死人的湖中游泳……

她强迫自己转开视线。渴望无法得到的东西对人生没有半点好处,白云教会了她这一课。

她将写好的信放进信封、写上地址,下楼去探望外婆,她已经睡着了。

塔莉独自看着最喜欢的周日晚间影集:带有社会批判的《一家子》、喜剧《爱丽斯》、警探片《警网铁金刚》,看完便锁好门窗上床睡觉,飘进梦乡时还想着穆勒齐一家在做什么。

第二天早上,她照常六点起床,打扮好准备上班。如果她到得够早,有时记者会让她帮忙处理今天的报道。

她快步走到走廊尽头敲门。虽然她不想吵醒外婆,但出门时一定要说再见,这是家规。

“外婆?”她再敲一次,然后缓缓推开门,高声说,“外婆……我要去上班了。”

窗台下映出深紫色的阴影,光线昏暗,挂在墙上的绣花作品只隐约看得到四方外框。

外婆躺在床上。即使站在门口,塔莉依然能清楚看见她的身体轮廓,雪白的鬈发、凌乱的睡衣……不动的胸口。

“外婆?”

她走向前摸摸外婆满是皱纹的柔软脸颊,皮肤冷得像冰,松垂的嘴唇没有气息。

塔莉的世界瞬间倾覆,由地基上崩塌陷落。她站在那儿低头看着外婆失去生命的脸,光是这样就耗尽了所有力气。

泪水来得很慢,仿佛每一滴都由鲜血凝结,因为太过浓稠而无法穿过泪腺。记忆如万花筒闪过:七岁生日派对,外婆帮她编辫子,告诉她只要用心祈祷,说不定妈妈会出现;几年后外婆承认上帝有时不会响应小女孩的祈祷,也不回应大人的祈祷;上星期玩牌的时候,塔莉再次将丢出去的牌全扫过去,外婆笑着说:“塔莉,你不必每次都拿走所有牌……”还有,外婆的晚安吻总是那么轻柔。

她不晓得在那里站了多久,但是当她弯腰亲吻外婆单薄的脸颊时,阳光已经穿透窗帘照亮了房间,那样的明亮让塔莉吃了一惊。外婆走了,这个房间应该一片黑暗才对。

“振作点,塔莉。”她对自己说。

她知道现在该做什么,她知道。外婆和她商量过,也已经做好了准备,然而塔莉明白,无论说什么也无法让她准备好迎接这一刻。

她走到外婆的床头柜前,外公的照片下面放着一个紫檀盒子,旁边堆满了药物。

她掀开盖子,隐隐觉得像是做贼,可是外婆交代过要打开来看。外婆经常说:“有一天我会回天上的家,到时候打开外公送我的盒子,里面有留给你的东西。”

里面有几样不值钱的首饰,印象中外婆很少佩戴,另外还有一张折起来的粉红信纸,上面写着塔莉的名字。

最亲爱的塔莉:

对不起,我知道你多么害怕孤单、害怕被抛下,但上帝安排好了所有人的生死——如果可以,我也想陪你久一点。我和外公会永远在天堂看着你,只要你相信就永远不会孤独。

你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喜悦。

爱你的外婆

外婆不在了。

塔莉站在教堂外面,看着大批老人鱼贯而过。外婆的几个朋友认得她,过来表示哀悼。

节哀顺变,亲爱的……

……她去了更好的地方……

……和她亲爱的温斯顿在一起。

……她不希望你哭。

她尽可能忍受,因为她知道外婆不希望她失态,但是到了十一点,她已经快尖叫了。那些来吊唁的人看不见吗?他们难道没发现她才十七岁,穿着一身丧服,孤零零地被扔在这个世界上?

假使凯蒂和她父母在就好了,但他们去了加拿大,她不知道如何联络他们,还要再过两天他们才会回家,她只能独自承受。若是有他们在身边扮演家人,或许她能熬到仪式结束。

他们不在,她实在办不到。坐在教堂中只会让她不断想起外婆,那种感觉太苦涩心痛,于是葬礼进行到一半时她站起来走了出去。

来到八月的艳阳下,她终于能呼吸了,即使眼泪依然不停在眼中打转,心中重复着那个没意义的问题:你怎么可以这样扔下我?

外面停满灰蒙蒙的旧款车辆,她努力忍住泪水,更努力不去回想,也不去烦恼以后该怎么办。

旁边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塔莉抬起头,一开始她只看见停得歪七扭八的车辆。

接着,她看到了她。

在教堂前院外围有一排高大枫树标示出市立公园的起点,白云站在树荫下,叼着一支细长的香烟。她穿着破烂的灯芯绒喇叭裤和脏兮兮的乡村风罩衫,毛躁的棕色长发像括号般圈住她的脸,整个人瘦得像火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