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3/7页)

沈聪是在十点多才离开的,坚持陪我妈把一档相亲节目给看完了。而爸还呆在房间里戴着老花眼镜研究我的新书。我不禁感慨,像他这种从来是只看时政报纸跟医学著作的人要啃完一本青春小说得具备多惊人的毅力啊。

我送沈聪回家,她却说想吃糖油粑粑了。

“不知道星城有没有。”她说。

“去找找。”我拉着她转进家后面的一条小吃巷,如果我没记错这里应该有几家。后来我们就辗转在幽深故旧的街头巷尾,大概因为天气严寒,这一代已经非常冷清。偶尔才能撞见一两家点着灯的小吃店,至于在路边的糖油粑粑,真找不到了。

沈聪放弃了,这次她少有的不再坚持。

我们决定离开。途经一面长达四米的水泥高墙,这里本来是一座教堂的院墙,后来拆迁到一半政府计划有变,就搁浅了,这面墙壁就残存了下来。夏天的时候,很多约会的情侣从这经过,就会捡起小石头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久而久之,上面就写满了“我爱XX”“XX,我们永远在一起”之类的浪漫留言。其实小时候我也在这里写过一句话,我写上了我哥的名字,后面是三个非常大的“去死吧”,现在应该找不到了。

沈聪被这面断墙吸引了,她双手插入白色鹅绒服的口袋,微微仰头。我站在几米开外,看着她单薄的身体跟一面静默而苍老的巨大墙壁对峙着,头顶上洒下一层薄薄的灯光,把一切都温柔地拆解开来,像蒙太奇电影里的美丽镜头,我竟一时不忍心打乱这画面。

“你在看什么?”几秒后,我还是问话了。

“看能不能找到你的名字!”她有点傻地笑了。

“找不到的。”

“看!找到了……”她伸出一只手,指着左上角。

“不会吧。”我惊讶地凑过去看。

“骗你的。”她调皮地笑了,我拿她没办法,也跟着笑了。

随后她收回笑容,声音轻柔,“其实啊,我只是想看看这些人相爱的证据。陈默,你说这些情侣当中,究竟有多少人能一直走下去呢?”

我摇摇头。

“以前我读大学时啊,有个关系不错的同学,她经常换男友。每次发生了新恋情,总是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证:这次是真的,这次要谈一辈子。可结果要不了多久又分了。那时候我就想,为什么她每次都要撒谎呢?后来我才发现,其实她没有撒谎,她只是根本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

我想张嘴说点什么,又放弃了。

“那些能轻易说出永远的人,是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爱上一个人后,永远它有多长。”沈聪微微仰起头,她柔软而泛着淡淡哀愁的目光正好迎向我,“可是啊,我知道,陈默,是你让我明白的。我喜欢了你八年,我以后可能还会一直喜欢。”

胸口泛起一阵酸楚,我几乎差点就上前抱住她了。可我至少还明白不能把感动和愧疚错当成爱情,哪怕它们本身的分量也是那么重。

沈聪似乎在我闪躲的眼睛里看到了答案,她没有气馁,只是歪头一笑,“陈默,就送到这吧。今晚我想自己回家,明天见。”

我就那么站在许愿墙的这一头,看着她的背影静静地消失在另一头。

这次,她没有依依不舍地回头,而那一瞬间,我似乎目睹了完完整整的八年时光,从自己头顶忧伤地流过。

回到家时妈正在房间里给我整理被单。

一见我她又唠叨起来:“默默啊,你看,你现在事业有了,也快24岁了,不小啦。你哥也是24岁结婚的,其实男人啊结婚晚了不好。那天报纸上还说呢,晚结婚幸福指数低。我觉得有道理,你看我跟你爸,二十岁不到就结了,稀里糊涂过了一辈子不也挺好的吗?我看沈聪这姑娘真心不错,听说她爸还是开公司的,底子多好啊!默默啊,你跟妈说实话,你考虑过没?”

“这事以后再说吧。”

“不行,你别每次都敷衍我,今天非得跟妈说清楚。下次你再回家,都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妈,我知道她很好。可是……”

“你另有喜欢的人对吗?”我怔住了,刚要辩解,她又咄咄逼人地问:“是不是上次陪你一起回来的那女孩?”

我不再狡辩。

妈坐在床头,缓缓地望向窗外。我记得年轻时她的眼睛很漂亮,明亮清澈,永远含着微笑。忘记从何时起,她的双眼走向了坍塌,失去饱满的光泽,还时常隔着一层雾。可能就是在我反叛的这几年里她才急速衰老的吧。就在我难过时她说话了,她的声音像一声轻轻的叹息,带着苍凉的岁月的痕迹。

“感情这种事儿啊,是骗不了人的。”

不等我回答,她便以一种缓慢却不拖泥带水的姿态离开了房间,关上房门前她又是一声惋惜,“只可惜,为难了沈聪这么个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