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繁华 半江瑟瑟半江红(第4/5页)



  他这才似乎高兴了点。

  她在阳台上看他走出楼洞,他是自己开车来的,倒车的时候差点又撞在电线杆上,这种老式小区的路太窄了。她都觉得提着一口气,他还漫不在乎把手伸出车窗来,朝她挥了挥,示意告别。

  过了几天九江看到新闻放哀乐,宣读讣告。追悼会场面很庄严隆重,镜头一晃,扫过叶慎宽,一身黑色的西装,似乎又瘦了。神色悲戚而克制,身旁站着同样穿黑衣面目姣好的女人,大约是他的妻子。

  一瞬间她想到许许多多的事,小时候过家家,每次她都是叶慎宽的新娘,每次小朋友们搭了轿子,总是让她坐上去,嫁给他。二十二岁生日那天,她拿起那张支票,仔细的看着他的签名,铁钩银划,几乎要透过了纸背。曾经那样的伤痛,她花了好久好久的时间,才可以渐渐平复,哪怕结痂的伤口底下仍是不可触碰的溃疡,可是她不会再让自己伤第二次。

  没过几天传媒集团果然人事变动,从上到下几乎都换了一套班底。新任的领导特意找她谈话,要把她调到日报去当记者。

  她婉转的想拒绝:“我怕自己没办法胜任,那岗位太重要了。”

  “这也是锻炼嘛,”领导非常笃定的语气:“年轻人应该多锻炼自己,就这样吧。”

  事情并不多,也不算累。她是记者又不是编辑,不用担什么太大的责任,好处是工资大涨。而且大部分情况下都有通稿可以用,就是天天有会议要跑。那天她去会场,结果正好遇见陈卓尔,他见了她还挺惊讶:“你到这儿来干嘛?”

  “我现在干记者了。”她把记者证在他面前晃了晃。出院后她还没见过他,他简直是一脸黑线的样子:“好好的你干什么记者?”

  她还以为是他暗地里使了手段呢,现在才知道猜错了,她隐约想到什么,没有作声。

  下午有新闻发布会,她是新人不免手忙脚乱,结束后才发现自己资料没拿齐,周围的同行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余下的人她一个也不认识。发愁的时候就想给陈卓尔打电话,一想到自己什么事都要找他,也太无能了,不禁觉得泄气。她一个人坐在空落落的大厅座椅中发怔,直到有人走近也没有注意。

  那人却在她身旁停住,问:“韩记者?”

  她抬起头,只觉得这人有点眼善,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她还以为是工作人员,于是赧然问:“请问资料还有没有多的?我差了一份关于工信部的。”

  那人打了一个电话,没一会儿就有人送过来一整套资料,他递到她手中的时候她终于想起来,这就是那天送自己和叶慎宽上车的那人。看来并不是叶慎宽的秘书,但肯定是他非常信任的人。

  “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打车就可以了。”

  那人微笑:“还是送送比较方便。”

  她觉得自己像是只飞虫,怎么也挣不开那天罗地网,越是挣扎却越有更多的羁绊缚上来,只是动弹不得。司机仍旧把她送到那个院子里,叶慎宽站在树下等她。巨大的银杏树落了一地金黄的小扇子,仿佛整个院子都铺着金黄色的地毯,他就站在那一地金黄中央,看着她从车上下来。

  她想起原来自己家的院子里,也有这样一株古老的银杏树。每到深秋的时候,缓缓的叶子飘落,隔窗看去,绚烂似电影镜头。有时候他过来找她,并不走正路,而是从后院翻墙过来,带铁艺栅栏的矮墙,很好翻。她总是在二楼的窗前担心的看着他,哗哗满天飞落着金色的小扇子,少年的身影亦轻快似一只飞鸟,跃进她的视线里。今时今日,仿佛那影子竟能撞进她胸口,隐隐生疼。

  偌大的屋子里,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亲自给她拿了一双拖鞋:“换上吧,不然脚踝会肿。”

  因为去参加发布会,她穿得正式些,所以穿了高跟鞋。他还记得她不能穿太久高跟鞋,不会脚踝会肿。她看着他就那样弯下腰去,把拖鞋放在她面前。他低头时露出后颈的发梢,中间夹着一根银色,她眼尖看到了,只觉得心里一酸。

  他果然有白头发了。

  他很少在人前低头,看见的人应该不会多吧。她几乎想要流眼泪,她爱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啊,才不过三十多岁,就有白头发了。

  他直起身子,伸出双臂抱住她,她没有动,他似乎终于呼出一口气。

  她真的很想他,看电视的时候都会觉得心里抽痛,远远见到相似的影子都会下意识的寻找,她恨过他,怨过他,却没有法子停止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