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海豚、嬉戏

和母亲吃过饭后的第二天早晨,我和裕志乘船去一个据说可以看到海豚的岛上,展开一段小小的旅程。船从一个小码头出发,码头冷寂得惊人,几乎空无一物。但景色恰如一幅照片,还没上船,一些词句便浮现在我的脑海:一方碧空,一湾清水,小小的牵牛花似的花儿竞相开放,回忆。

船慢悠悠地划到我们面前,依然慢悠悠地在碧蓝的海面上滑行,不久,能看见绿意盎然的一座小岛了,也看得见木造的大大的一座栈桥了。裕志吃了晕船药正呼呼地睡着,样子活像一个小男孩,前额被汗水粘住的头发在风中飘起来。我目不转睛地久久地望着他的眼睫毛以及四方形的指甲,我的心重又丢失了历史回到孩童时代。我非常熟悉的那些小小的指甲,究竟遵循了怎样的一种规则,以致能够保持形状完全不变、就像这样只是越长越大呢?

走上栈桥渡海,海底的白沙清晰可见,蓝蓝的水上漂浮着许多白色的鸟儿。从岛上放眼大海,海面平滑,海水缓缓地波动着,仿佛一种胶状液体。因为位于大陆和岛之间,所以海水才如此地平静吧,我想。这番格外的美,叫我的脑袋晕晕乎乎起来,第一次乘船、第一次上岛的裕志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顶着强烈的阳光,我们朝一间小屋走去,一间刷刷白的旧房子,透过窗子,能看到来自各国的新婚伉俪以及海豚爱好者,他们有的散步,有的晒日光浴,还有的在享受潜水的乐趣。岛上的阳光明晃白亮,强似大陆百倍,照得人连身体内部都仿佛盛满了阳光。天花板上,电扇慢悠悠地转啊转,影子投在地板上,轻轻柔柔。

“真是个美妙的地方啊。这么美妙的地方,我还是头一次来呢。灿烂的阳光、洁白的沙滩、美丽的大海、快乐的人群,简直像天堂,像梦中出现的风景。”我激动地这样说道。

“嗯,这种地方可能也是我想来的。只是我对旅游几乎一无所知,也不太清楚这样的地方都在哪儿。”裕志一面一丝不苟地打开行李一面应道。

不过是住两夜的小旅行,裕志却带了很多行李,这种做法是唯一让人感到他不习惯旅行的地方,除此之外,裕志一直是平常的裕志,并没有特别使人感到来到外国的那种假模假势。

我不很了解裕志。虽然有关他的日常生活、身体部分、思维习惯,甚至连琐碎得厉害的细节我都清清楚楚,但至于裕志除我之外还有些什么样的朋友,喜欢他们到什么程度,独自一人时如何睡去如何醒来,喜欢怎样的书及音乐,对怎样的东西感兴趣,脑袋里装着怎样一个世界,这些我都不太清楚。看着裕志打开行李,把西服整齐地挂到衣架上,又展平上面的皱褶,我感到自己所不了解的部分是那样地大。

“这里和日本最大的不同,是阳光的强烈程度。这么耀眼,好像在接受清洗似的,脑袋要一片空白了。”裕志笑道,“待会儿我想散步去,行李整理完之后。”

“行。”我回答。

我几乎没带东西,马上得买点衣物,还要买些饮料放进空荡荡的冰箱,为此我独自出门去远处的一个小卖部。我沿着海滩一直走,一边看着强烈的阳光下光芒闪耀的大海。沙子跑进了凉鞋里,皮肤晒得火辣辣的,这都令我欣喜不已。在小卖部买完东西,我又累又渴,便又去隔壁的酒吧一个人喝了生啤。

大海始终荡漾着一种仿佛人为的湛蓝,天很高,许多不知名的白色鸟儿在翱翔。我眺望了一阵子这幅图景,然后沿着像是在小楼之间穿梭而成的绿意葱茏的小道,走回到裕志所在的房子。一路上,我闻着树叶的气味和潮水的气息,透过树木的间隙望着金光闪烁、耀眼夺目的大海。

走在明晃晃的阳光下,酒有些上头,人有些犯困时,我从故乡小小的院子里解放出来,被从未见过的树林拥抱着,随口哼唱着老歌……突然,我强烈地体验到裕志不在身边的感觉,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接着疯想道,我们果然已经是绝对不准分开了呀。

阳光下,这念头令我一阵晕眩。我在一个从前拴过锚的破旧不堪的泊船处坐下来,凝望着波涛平缓起伏,草坪上闷着的热气使我感觉很舒服。

各色各样的人大笑大闹着从我眼前走过,但他们的幸福感恐怕都不如此时的我来得强烈。

傍晚,我们决定去崖上看海豚。

我们沿着坡道向上走,在干草上长出的奇怪植物中间钻来钻去。天空就要暗下来,染上了微微的红晕,崖边已经聚集了不少海豚爱好者,都带着望远镜。这么多人并排站在崖边,顶着狂暴的海风齐齐望向大海,那场面仿佛电影中的一个场景。

当视野打开,从海角尖端看见大海时,我被那前所未见的壮观景象所压倒。悬崖又高又陡,下方巨大的岩石看起来就像小石子。眼前的大海也显得非常遥远。灰色的大海绵延至远方,三角形的海浪简直如同无数的岩石,一浪接一浪覆盖了海面。这番景象,令人不得不感叹人类的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