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关于故事开端的几种意见(第2/13页)

“很久以来,我就一直隐隐地感到有种看不见的危险在威胁着表哥,这种感觉四十年前就开始了,一直延续到今天,预料中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表哥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童男子,我强调这一点就是想告诉大家,他是纯洁无瑕的,蒙在鼓里的,对于男女间的风情,他真是一窍不通,四十年的考验已足以证明他的品格。镜子女郎(她对X的蔑称)正是看中了他这一点,才死死咬住不放,将他拖下水,落得今天的下场的。我敢说他根本就没产生任何快感,他甚至根本不知道镜子女郎在他身上搞了什么把戏。在整个事件中,我是消极的观望者吗?或者竟像某些人估计的那样,我抱着幸灾乐祸的心理吗?有谁知道我度过了一些什么样的可怕的岁月呢?自从镜子女郎停止了她的巫术,收起她的显微镜等等行头,与我那可怜的表哥私奔之后,等待我的只是夜复一夜的孤独,死寂,空泛,恐怖。我一下就老迈得提不动自己的双腿了,只得用可怜的眼光追随这两个人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在茫茫黑夜里。事情是怎样开端的呢?弄出这样一个悲惨结局的原因在哪里呢?任何人都不知道这个秘密,只是由于一件极小的事,由于那车煤!我不该在那天叫煤厂工人送煤的,这件事我到死都不能原谅自己,我要不停地诅咒自己。刚好门口有这样一个斜坡,刚好那小子舍不得下苦力拖上坡来,又刚好表哥出于可敬的侠义心肠来帮忙。他一定是由于和我见面过于激动而昏了头,反正他就忘了自己要去的地方,身不由己地跟随送煤工走进了镜子女郎的小院子。他在门口跌了一跤,完全不省人事了。一直到傍晚他才出来,那时他的脸色可怕极了。等一下,我现在要回过头去讲讲关于那条毛毯的事,我丢了一个重大情节了。四十年前,毛毯是表哥亲手替我搂回去的,一街的妇女全都羡慕地伸长了脖子,看毛毯,也看我和表哥(因为某些事耽搁了没看到的人都遗憾得要命)。她们私下里认为我和表哥是天生的一对儿,所以那毛毯,几乎就和定情物差不多,它把我和表哥的心拴在一起了。别以为我会把什么X之流放在眼里,呸!我根本就忘了她。我今天到这里来,决不是来讲她的事的,我只是来讲一讲关于表哥和那床毛毯的关系。请问她是个什么东西?这地下钻出来的妖怪,我们干吗要去关心她的什么事?我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呢!现在有种风气,就是总把眼睛盯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只要谁剥光了衣服在大街上乱喊一通,或多找得几个汉子,她就可以成名啦!我们的人越来越没有定性,胡乱攀附,这真是一件出丑的事!表哥的陷入泥坑,都是由于在门口摔的那一跤,他是在一种人事不知的情形中堕落的,至今仍处在癫狂妄想的症状中,无法挣脱。难道我们反倒要落井下石,在这关键时刻给他一下致命的打击,或对正事不闻不问,跟着赶时髦的人瞎起哄,去研究毫不相干的人做下的与我们毫不相干的事,将奄奄待毙的他一脚踢开?我在这里说了这些话,已经都快累死了。毛毯与表哥的关系,这就是我今天讲话的主题。我没有将我要表达的中心思想很好地表达出来,老是受到这样那样的干扰,那个不相干的题外的问题不断地来打扰我的思路,把我弄糊涂。我只有奋起最后一点精力执著于自己,才能稍稍排除外来的干扰,接近本质的东西。这种情形一闪即过,干扰复又重来,不断使我分心走神,一次比一次厉害,直到耗尽了我的精力,要表达的思想还是云雾一团。我的话完了,你们这些败类!“(她忽然倒地,四肢抽搐,约摸二十分钟后苏醒,气愤愤地出了门。)

跛足女郎的口述

“不要相信什么镜子的事,那种事根本就是虚构的,诸位,全是装佯的,是转移注意力的花招。你们在某一天走进一个人的家里,看见桌上摆满了大小镜子,那人在煞有介事地打手势,你们就如一锅开水哗哗地嚷起来,说天下出奇事啦!某人的特异功能大显威力啦!假如我将真相揭示给你们,你们又要嚷嚷啦。你们最大的弱点就是轻信,爱冲动。所有的议论都与事情本身毫无关系,那真相,永远是埋在深而又深的底里。我们议论起来,就好像我们心明眼亮似的,而这一点是极其可疑的,你们看到的,远远不是本质的东西,只是一种假象,一种人为的游戏。

“我就来说一说所谓的那天下午的开端吧。那是一个风云诡变的下午,空气里隐隐地潜伏着某种杀机,草木皆兵,每一点细微的响动都可以使人惊跳起来,你坐在窗口,窗帘会冷不防地被什么东西掀起来,一副羊头骷髅出现在你眼前。我沿着一条没有尽头的灰色围墙走了两个来小时,终于到达那个操纵者的家里。她背对我坐着,正在嘻嘻地傻笑。我凑近一看,她正在用一把生锈的匕首戳一个蚂蚁窝。她戳了又戳,还用脚去用力擂,惊慌失措的蚂蚁四处逃窜。‘你的丈夫,有一点问题,人人都在传说。’我拍拍她的背脊,尽量作出随便的样子。‘嘘!瞎说!’她眯着眼打量了我一眼,‘所有的事,都在按预定的计划执行。’说完之后她就强迫地拽紧我,将我带到她那间黑洞洞的小屋子里,叫我坐在一张破旧的铁床上,然后她搬来个巨大的木箱,打开来叫我瞧里面的东西。那里面是许多大大小小的男人的袜套,约摸有一百来双,一层一层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从他生出来到现在,每一双都保存在这里面,这是我的一个秘密,他本人并不知道。’她热心地指点给我看,‘瞧这一双,破了一个洞的,是他8岁时穿的,脚趾甲留得太长戳破了,一想起就觉得好笑。他能走到哪里去呢?你要不要我开灯?不,还是不开,一开灯那些地蚕全活动起来了,我们的蔬菜将遭殃。这个箱子一年到头锁得紧紧的,我一点也不在乎。他能走到哪里去呢?’她又重复了一句,耸了耸肩头。借着从小窗口透进的一道光,我看清了这个女人的面貌。她原来是一个13岁左右的小女孩,赤着脚,头发上扎二个蝴蝶结,像蚂蚱一样在屋里跳来跳去。使我感到愤慨的是她一点也不尊重我,只是一味地将她那些玩具(一条没织完的彩色披巾,一副玻璃珠项链,一张动画片,一只泥塑小狗等)放到我面前来展览,她想用这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来肯定自己,建立某种信心,她甚至狂妄得很呢!想想看,就连这么一个可怜虫,也在拼命地要出人头地,而终于爬到了她男人头上,掌握了他,导演了这一出戏,这可是你们这些僵化的脑瓜子没有料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