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 舞(第2/6页)

这么小的一个东西,竟然以那么大的一个永恒作为自己的参照,这太令人震惊了。

老憨说,和书上说的一点不差,他观察过,在垂直的蜂脾上,重力线就表示太阳与蜂巢间的相对方向;舞圈中轴和重力线所形成的交角,则表明以太阳为基准所发现的食物的相应方向。比如说舞圈中轴处重力线上,蜂头若向上行进,表明蜜粉源位于与太阳顺向的直线上;而如果舞圈中轴所在的重力线上,蜂头向下行进,则表明蜜粉源处于同太阳反向的直线上。舞圈中轴朝逆时针方向与重力线形成一定角度,表明蜜粉源的位置处于太阳左方的相应角度;舞圈中轴朝顺时针方向与重力线形成一定角度,那么又表明蜜粉源是在太阳右方相应的位置……

老憨越说我越糊涂,后来他不得不在沙滩上画出太阳、蜂箱以及蜜蜂舞蹈时的图形。这样我才有些明白。我原来以为工蜂在花上吸饱了蜜,回到蜂巢里吐到它们那些小储存箱中,然后由养蜂人把它们集中到一起,就成了我们平常看到的“蜜”了。实际上今天我才知道,这想法多么简单幼稚。过去如果稍微知道一点酿蜜的繁复和艰难、那种不可言说的精心与辛苦,那么在品尝每一滴蜜的时候就会倍加珍惜——

采蜜的工蜂归巢后先吐出蜜汁,将其分给一到数只内勤蜂,而内勤蜂接受蜜汁后,便找个不拥挤的地方,头部朝上保持一定位置,张开上颚,小嘴巴不停地抽缩——这样才有一小滴花蜜呈现在口前腔;又是反复抽缩,嘴巴反复开合,张开的角度逐渐增大,吐出的蜜珠也逐渐增大;蜜珠增大到一定程度后,它的下方便形成凹面,这时候嘴巴的上端继续展开,让蜜珠形状消失。这一系列动作需要五到十秒钟反复进行,同时蜜蜂就不断加强扇动翅膀,蒸发水分,以此来促进蜜质浓缩——所以说当蜜蜂外勤采集停止后,如果扇风之声大作,那就说明丰收在望……酿蜜蜂接下去要寻找巢房,储存还没有完全成熟的蜂蜜。它们爬入蜂房,腹部朝上,准备吐出还没有成熟的蜜;如果巢房是空的,它便爬进去把上颚触到房顶的上角位置,把蜜汁吐到里面,而后又转动头部,用嘴巴把蜜汁涂到整个蜂房壁上,以扩大蒸发面。内勤蜂一面不停地进行酿蜜工作,一面加速进行储存。说起来简直令人震惊:它们把蜜汁分成一小滴一小滴,然后把它们分别悬挂在好几个巢房的房顶上,以便加快蒸发水分;有时候实在挂得太满,就把它们暂时寄存在卵房或小幼虫房中,以后再收集起来,反复进行酿制。蜜汁中的蔗糖由内勤蜂加入转化酶,不断进行转化,直到蜂蜜完全成熟为止;成熟后又被逐渐转移集中到产卵圈的上部或边脾,用蜡封存起来……

我过去还以为那些工蜂伏到花上只是为了把花粉沾到脚上,然后再把花粉酿成蜜,现在看多么荒唐。小蜜蜂伏在花上实际上是在吸食花腔内的花蜜,除此而外还要采集“甘露”——老憨说“甘露”就是植物花的蜜腺分泌的甜汁液,它也可以用来酿蜜;它酿成的蜜就叫做“甘露蜜”。

“那么花粉呢?”

“花粉是蜜蜂的粮食,当然它们还要吃一点蜜。”

2

在这个亮如白昼的月亮天里,在袭人的阵阵花香中,老憨那些散在各处的朋友吱吱叫着、唱着,拍着膝盖手掌,吹着口哨,从四外八方的花树下边钻出来了。老憨全不理会,只加紧吹他的笛子。他身旁是一个很大的生铁锅,下边架了火。

所有人都是从远处那些帐篷里赶来相聚的。他们几乎没有一个把我当成生人,只沉浸在一片欢快当中。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最小的只有五六岁,奇怪的是却没有大人牵拉,全由他们自己独立行事,仿佛这儿的孩子奇怪地早熟。吃饭时,孩子像大人一样占一个位置,眼前摆着一套粗糙的餐具。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扎着围裙,用铁勺给每个人盛上一碗饭、一碗菜。那个执勺的老太太似乎是这一伙里的特殊人物,整个开饭期间都由她准备、由她指挥。我很快看出,她与老憨的关系极不一般。

后来我才明白,她就是老憨的“那一口子”。

相聚的愉快,再加上酒,就像夜晚的篝火越蹿越高。喝了酒之后大伙就唱歌。那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拍着手掌和大腿,咿咿呀呀地唱,那种顽皮的歌声让人无论如何不会相信是一个上年纪的女人唱出来的。她唱过之后,有人立刻欢呼叫好。接着,更年轻的一个女人,大概是三十多岁的少妇,长得胖墩墩的,屁股很大—— 一站起来就开始舞蹈,她跳动的时候身子奇怪地扭着,这种舞姿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跳了一会儿又坐下,接上是老憨跳。老憨做饭时围的那个油布围裙还没有解下,舞姿更是奇怪。他跳了一会儿又唱,后来让我也唱一支。我不会跳,唱得也很勉强,但毕竟唱了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