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10页)

他一边喝咖啡一边问我:“梅林,你每个月为自己的小队招多少人?华盛顿给你几个名额?”

“上个月是三十,”我说,“从二十五到四十不等,看我们失去了多少人。”

“这些征召名额很值钱,”弗兰克说,“你可以好好赚上一笔。”

我没答话,他继续。“每个月让我用你五个名额,”他说,“我每个名额给你一百块。”

我没有动心。每月五百美元会让我的收入翻番,但我摇摇头叫他忘了这事儿。我就是这么有自尊。在我成年后的人生中,我还从未做过任何不诚实的事情,变成普通的受贿者完全是自降其格。不管怎样,我都是个艺术家,一个苦苦等待出名的伟大小说家。不诚实就意味着变成坏人,那样就会弄脏我自恋的自我形象。我妻子和孩子们在贫困的边缘挣扎也无所谓,我得晚上再打一份工才能糊口也无所谓。我是个正在诞生的英雄。但孩子们要花钱参加陆军这一点让我很不自在。

弗兰克没有放弃。“你什么风险都不用冒,”他说,“那些名单可以伪造,没人有全部名单。你不用从那些孩子手上拿钱,也不用谈交易。那些都我来做,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征召他们,钱就从我手上转到你手上了。”

如果他给我一百,他肯定能拿到两百。他自己征召的名额有十五个,按照两百一个人算,他一周能赚三千块。我没意识到的是,他自己不可能用掉全部名额——他队里的那些军官还有人要照顾,政治上的上级、众议员们、联邦参议员们都把孩子送过来以避免服现役。他们从弗兰克嘴边夺食,他为此很是气愤。每个月他只能卖五个名额。但每个月有一千块,还不用交税!不过,我还是拒绝了。

人们能找出很多借口来变成骗子。我有某种自我形象,我是高尚的,永远不会撒谎或欺骗同胞,也永远不会为了钱坑蒙拐骗。我以为自己就跟我哥哥亚蒂一样。亚蒂是骨子里的诚实,他不可能变坏。他曾跟我讲过工作上所受的压力。作为联邦食品药品监督局的化学工程师,他负责检测新药,因此权力极大。他收入不错,但测试时他把许多其他检测员通过了的药品判为不合格。然后,大药厂的人找上他,告诉他他们有可以让他赚到大钱的职位,只要他能稍微通融一点,就能爬上更高的位置。亚蒂没理睬他们。最终,他否决过的一种药被他的上司批准,一年后那种药被召回并禁止再用,因为它有毒,有些病人甚至因此而死。整件事被报纸曝光,亚蒂当了一段时间的英雄,甚至还被提升到最高公务员级别。但有人告诉他,他再也别想升职了,而且永远不可能成为这一机构的领导者,因为他缺乏对这一工作政治必要性的理解。他不在乎,我为他自豪。

我想高尚地生活,这就是我最大的问题。我很为自己的现实主义骄傲,所以并没有指望自己能做到完美,但当我做了什么差劲的事时,我并不会首肯它或自我欺骗。通常,我不会再做同样的差劲事。但我仍会对自己失望,因为人可能做出的差劲事千奇百怪,所以我的行为常会让自己都很意外。

现在,我得让自己接受变成骗子这一点。我想成为高尚的人,只是因为我讲真话比说谎更舒服,无辜比有罪更让我放心。我已经想过了,这只是一个实用的而非浪漫的欲望。如果我当骗子和小偷更舒服,我也会那么做。所以我才会如此容忍那些做这种事的人。这是他们的工作,并不一定是道德选择。我宣称道德与这毫不相关,但我并不真的相信这一点。本质上,我仍认为善良和邪恶是价值判断。

如果要说实话,我总是在跟其他人竞争。我想成为一个更好的男人,更好的人。当其他人为了钱不顾一切时,我会满意于自己不因金钱而贪婪。蔑视荣光,对女人诚实,选择做个无罪之人。不怀疑其他人的动机,几乎在所有事情上相信他们,那样会让我快乐。事实是,我从来都不相信自己。高尚是一回事,鲁莽是另一回事。

一句话,我宁愿被背叛,也不愿背叛别人;我宁愿被欺骗,也不愿欺骗别人;只要我自己不是骗子,被人骗我也会开心接受;我宁愿被坑,也不愿成为坑人专家。我明白,这是我自己穿上的铠甲,并不真的值得尊敬。如果这个世界不能让我觉得愧疚,它就无法伤害我。如果我觉得自己很不错,其他人看不起我又如何?当然,这不是总行得通。铠甲上有裂缝,我这么多年来也犯过几次错误。

但是,但是,我感到,即使这个——虽然听上去如此自豪又正直——从某种搞笑的角度来说,其实是最低等的狡猾。我的道德感根基于一座冰冷的石基。很简单,生命中没有任何东西令我渴望到会腐蚀自己。我唯一想做的是创造一部伟大的艺术作品,而不是声名、金钱或权力——至少那时我是这么以为的。简单说来,就是为了让人类更好。啊!在青春期时,我被罪恶感和毫无价值困扰着,我不抱任何希望地对抗着这个世界,却跌跌撞撞地碰上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那本书改变了我的一生,它给了我力量,让我看到了所有人都拥有的脆弱的美——无论他们的外在看起来有多卑鄙。我永远都记得终于要放弃那本书的那天,把它还回孤儿院的图书馆,然后走进秋日的柠檬色阳光中。我感受到了某种恩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