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9年12月 安妮 于加莱(第3/4页)

现在一切都变了,变化之剧烈,就好像是要把教堂整个推翻重建一样。母亲警告过我不要去谈论我们听到的关于国王性情大变的流言,也不要对眼前所见的——无论它们究竟有多么令人震惊——一切情形发表言论。国王的手下们进入了大圣人的尖顶,拿走了那些原本也是由他们放进去的珍宝,转而又进入地窖,劫掠了装着圣托马斯遗体的棺材。有传闻说他们带走了圣托马斯的遗体,并且把它扔到了城墙外的堆肥里,他们是如此执著地要摧毁这个圣地。

我弟弟也许会说这是件好事,因为这意味着英国人总算开始抵抗迷信和教皇制度了,但他并没有看见这些为朝圣者修建起来的房屋如今沦为了妓院和小旅馆,到处都有乞丐沿着大道走进坎特伯雷。我的弟弟也不知道,在坎特伯雷里有一半的房屋是给穷人和病人提供医疗救助的,而这些贫病信徒的住宿费和医疗费原来是由教堂承担的,修女和修道士们则倾其一生地帮助那些穷苦的人。现在,依然有成群的人们围着士兵、寻找着旧日对他们施以关照的神圣庇护所,可它却消失了。当我们的队伍通过巨大的城门时,我小心谨慎地管住了自己的嘴,大主教从马上下来,恭迎我走进一幢漂亮的房屋,而这间屋子之前显然是间修道院,也许距离它被废止也才不过几个月。当我们走入漂亮的大堂时,我四下打量,也许曾有旅行者在这儿得到过免费的款待,也许曾有僧侣在这儿用餐。我知道我的弟弟想要我引导这个国家更远地偏离迷信和教皇,但是他没有看见在这个国家里,以改革为名而被毁掉的那些东西。这些窗户,一度是以彩色的玻璃雕砌起来用以诉说美丽的传说,现在也已经被毫不留情地摧毁了,装饰用的石块破损不堪,石雕的窗格支离破碎。如果一个调皮的男孩这样毁坏窗户的话早就会受到鞭打的处罚了。再看看教堂高高在上的拱顶,上面的天使都已经所剩无多了,有一处,我认为原来应该是雕刻着圣人的檐壁,也被那些丝毫没有怜悯之心的傻瓜们用锤子给打破了。我知道,哀悼一个石头做的东西有点愚蠢,但是那些以神圣为名的人做事的方式却丝毫没有神圣可言。他们本可以将雕像取下,然后将墙壁修缮好。但是他们仅仅只是敲掉了雕像的头,留下了那些没有脑袋的小天使。这样做怎么可能会符合上帝的意愿呢,我完全无法认同。

尽管我是个克里夫斯家的女儿,尽管我们的确反对教皇制度,但在此之前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这般愚蠢的行径。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人们宁愿相信,一个美丽的事物被毁灭、仅仅有破碎的景象被留在原位的世界会是一个更好的世界。那之后,他们带我去了我的房间,非常明显,它也是属于已经不在这里的前人的。但它被重新砌过粉刷过,现在仍散发着一股新鲜石灰的味道。而就是在这里,我开始意识到这个国家进行宗教改革的真正原因。这是因为所有的这一切,这幢漂亮的建筑,这块修建所用去的土地,成片的庄园和它们缴纳的赋税,还有羊群和它们提供的羊毛,一度都是属于教堂和教皇所有的。教堂曾是英国国土上最大的地主。而现在,所有这些财富都属于国王了。我第一次意识到这并非仅仅是个宗教问题。也许这和上帝根本就没关系。人们的贪婪也包含其中,也许同样还有虚荣。就因为托马斯·贝克特是一个违抗了英国暴君的圣人,他的遗体才被存放在这样一个最为富丽堂皇的大教堂中,被金子和珠宝层层包围。而国王自己呢?那个下令毁了这座尖塔的人,过去只能到这里来祈祷寻求帮助。但现在国王不再需要帮助了,在这个国家,叛徒都被吊死,而财富和美丽的事物全都只属于国王一人。而我的弟弟也许还会说这是一件好事,因为一国不可容二主。

我在筋疲力尽地更换长袍好去用餐的时候听见了又一声的枪响,尽管这时已经将近午夜,周围漆黑一片,简·波琳还是笑着前来告诉我,在大厅里有好几百人对我到达坎特伯雷表示欢迎。

“有很多绅士吗?”我用我生硬的英语问她说。

她立刻露出了笑容,听出来我是在害怕一长串的身份介绍。

“他们只是想见见你。”她指着自己的眼睛,口齿清楚地说。

“你只须向他们招手。”她对我示范了一遍招手的动作,而我则因为我们用英语对话时的这些戏剧性的动作吃吃笑了起来。

我指了指窗户,“上帝之地。”我说。

她点点头:“修道院之地,上帝之地。”

“现在变成国王之地了?”

她露出一个为难的笑容。“国王现在领导着教会了,你懂吗?所有的财富……”她犹豫了一下,“所有属于教堂的精神财富,现在都是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