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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炸。”卡钦斯基说道。

许多机枪的发射汇合成一声低沉的轰鸣,随后又分裂成一簇簇各自散开的爆炸声。机枪那单调的齐射发出嘎嘎的响声。在我们头顶上,那空气里也充满着看不见的追逐、咆哮、呼吼和嘶啸。那都是较小的炮弹,而夹杂在它们中间,像管风琴一样彻夜鸣奏着的,还有那些大口径的重炮,它们的炮弹落在离我们后面很远。它们从远处发出一种粗哑的声音,仿佛发情的牡鹿,高高地越过那些小炮弹的号叫和啸响。小炮弹的声音让我想起了成群的野鹅。去年秋天,成群的野鹅从密布着炮弹的天空中飞过。

探照灯开始横扫着黑魆魆的天空。它们一路滑动过去,活像一把把其大无比的、一端尖细的直尺。其中有一道光停住了,稍稍颤动了一下。第二道光也随即靠到它旁边,互相交叉起来,一条黑色的甲虫在它们中间被捉住了,却还试着要逃跑:那是一架飞机。它被击中了,被照得迷失了方向,便摇摇晃晃地摔下来了。

我们把铁桩结结实实地打进了地里,铁桩与铁桩之间隔着固定的距离。两个人拿着一卷带刺铁丝网,其余的人就把它拉开。这个讨厌的东西有着密密长长的尖刺。我尚未习惯这种把铁丝网拉开的工作,所以我的手都给扎破了。

过了几个小时,我们把活干完了。可是还得等一会儿,汽车才会来。我们大多数人都躺下来睡了。我也想试一试。可是天气变得太冷了。我们意识到自己在靠近海边的地方,因为常常会被寒气冻醒。

有一回,我也沉沉睡熟了。随后我突然惊醒过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哪里。我看见星星,我看见火箭,一时产生了这样的印象:自己是在节日的花园里睡熟了。我不知道那是早晨还是夜晚,我躺在薄暮的灰白色摇篮里,等待着那一定会说出来的温柔的话语,又温柔又坦率——我是在哭泣吗?我用一只手捂住了眼睛,这是多么的离奇,难道我是一个孩子吗?皮肤仍然很柔嫩。这只有一秒钟的工夫,随后我认出了卡钦斯基的侧影。他平静地坐着,那个老兵,还在抽他的烟斗,当然是个有盖子的烟斗。他见到我醒了,就说:“一定叫你大吃一惊了。那还不过是个烟幕弹,掉在了那边一个灌木丛里。”

我坐了起来。我觉得出奇的孤独。幸亏卡钦斯基也在这里。他沉思地凝视着前线,说道:“倒是十分好看的焰火,要不是这样危险的话。”

有一颗掉在了我们的后面。几个新兵慌慌张张地跳了起来。过几分钟,又掉下了一颗,这一回离得更近了。卡钦斯基拍掉了烟斗里的烟灰。“猛烈的炮击就要来了。”

于是炮击真正开始了,我们尽可能赶快爬开。接下来的几颗都正好掉在我们的中间。两个人叫了起来。绿色的火箭在天边往上蹿,泥土飞得很高,碎片飕飕地掠过去。爆炸静止了好久以后,人们才听到大炮的轰鸣声。

我们旁边躺着一个吓得要死的新兵,一个淡黄色头发的人。他用双手捂着脸,钢盔已经掉下来了。我把钢盔接了过来,想再次戴到他的头上。他抬头看了一眼,又将钢盔推开,像个小孩一样爬到了我的胳膊底下,让脑袋紧贴着我的胸脯。他那狭小的肩膀兀自起伏着。这肩膀,跟克默里希的简直是一模一样咧。

我听任他这样贴着。为了使钢盔发挥一点作用,我就把它拿来戴在他的屁股上,这倒不是出于开什么玩笑,而是有所考虑,因为那正是他最突出的部位。尽管那个地方皮肉厚实,可是吃颗子弹也疼得够受,而且还得在医院里俯伏着身子躺整整一个月,往后走起路来差不多肯定会一瘸一拐咧。

有人被击中了。在爆炸的间歇,可以听到人们的号叫声。

响声终于平静下来了。炮火从我们的头顶上飞过去,现在正落在最后面的后备队战壕那里。我们冒险看了一看。红色的火箭在天空中飘动。很可能进攻要来临了。

我们所在的地方仍然很平静。我坐起身来,摇了摇那个新兵的肩膀。“全过去了,孩子!这一回没有出什么事。”

他惊慌失措地望了望四周。我告诉他:“你不久就会习惯的。”

他看到了他的钢盔,便拿过来戴上了。他逐渐恢复了神志。他突然满脸涨红,还露出一副狼狈的样子。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摸了摸屁股,而且痛苦地瞅着我。我马上明白,这是因害怕枪炮声的失禁。我其实倒也不是为此而把钢盔戴在他的屁股上的——可我安慰他说:“那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在你之前,有过很多人经历了第一次炮击,也是弄得满裤子都是。快到那个灌木丛后面去,把你的衬裤脱下来扔了吧。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