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们的女儿谈话 第十五章(第3/6页)

我站起来,不看他说,你结账吧,我先走了。

你生气了?就把我一人扔这儿。赢了他们在哪儿啊?

我本来没生气,一下特别生气,对他的自作聪明。更让我气的是,他这话撂得使我们像俩女的。我想一言不发走吧,挺像一女的。给他甩两句吧,还是一女的。我都走到门口了,觉得不行,胸口堵得慌,这话不控出来我就过不去。我走回墙角,他正给小姐数钱,见我还没回过味儿,说怎么又回来了。

我忍着气等小姐拿了钱走,坐下对他说:我非常非常生气,非常非常不愿意搅和到这些乱七八糟事里,你愿意怎么想干什么那是你的自由,但是别把我扯进来,还想给我安排个位置——我不干!

他眨巴眨巴看看我:那对不起了。

我立起来扭头就走,心里后悔,没组织好,还不如不说呢,没比这篇儿话更像一女的了。别把我逼急了,逼急了我当“给”去。

我上车一脚油门,进了隔条街,我们赢了的车已经停在“佛头”门口中国银行了。我进门,服务生说他们在二楼。我上楼,一帮人扎在角儿上玩色盅。一会儿帝偶下楼打碟去,小张扒着栏杆说,打好听点。

装逼犯,迟早要完蛋。

已是后半夜了,马前和锯人对着跳骚舞,像一对电动人。马前一边狂搜自己兜一边喊。

口立穿一件红汗衫,君羊穿一件红褂子,两个人在窗户前面对着跳,像一对剪纸。

我们可以买一个小岛,宣布独立,建立一个国家其实比干什么都靠谱。我和我们赢了坐着聊天。去网上查查,太平洋和印度洋一定还有,我喜欢热带,可以少穿衣服。我们自己宣布自己合法。

一果儿指着我裤兜说你那儿老亮。我拿出手机,方言给我发了一堆信息,我也给他发了一堆信息,都是空白的。因为我手机不带翻盖,揣兜里老碰摁键,谁在通讯录第一名就给谁发空白信息,经常接到刚认识不太熟的男女给我打电话或发信息问我,什么意思或我是谁呀。我还要解释,是键子不好没意思不是我特深。以后就把方言放在第一位。他的手机是不是跟我同一型号忘了。我给他发了个:?。

人类这种自我限制实在是太讨厌了,我们赢了低着头一脸疲倦,越是苦逼根儿毛病越多你发觉没有。

咱们早就停止进化了我刚发现。自以为发展得一塌糊涂,其实跟蚂蚁怎么比?当兵的生下来就扛着枪,看到他们饲养家畜我完全拧巴了。

人类是傻逼。我们赢了说。

听说有一鹰俩焦点,一个水平的一个纵向的,可以同时巡航几十平方公里。听说一海鸟,自己脑袋顶上带气囊,可以时速小一百公里撞海面。刀螂,那就是自己进化出锯子。蜜蜂,自己进化出红缨枪。姚明,本来是要进化成吊车的,结果改打篮球了。

我看信息,没回。

都是工具闹的。咱们这双手现在还怎么和猩猩比呢?抓酱油瓶子都抓不住。

看一篇文章,将来移民太空,都住空间站,脚就没用了,一脑袋四只手,好抓东西。做爱一定舒服,多出两只手。

还做逼爱呀,试管都能婴儿了,克隆一起来,子宫先没用了,女的都是空心的,再往后改互相摸电门了。——我叫一碗馄饨你吃不吃。

吃。手机亮,又是两条空信息。我还看一文章,反驳这观点,说这个进化没必要,有吸盘和电子手,人类只需要保存思想,实际上就要一台电脑,再进化就是一芯片。另一本书说得更邪乎,智能生命最后就是一片粒子云。

所以我不太同意《骇客帝》的故事,打不起来,再过一百万年——都用不了一百万年,人必然进化成电脑,脑子坏了要不要换硬盘呀?眼睛坏了要不要换摄像头啊?器官移植嘛一定没区别。

嗜热菌想通了,三叶虫想通了,鱼爬行动物猴子都想通了,我们还有什么想不通的,进化后浪推前浪。

馄饨上来了,我说你先你先。手机亮,亮了又亮。

赢了说,你叫他过来吧。

我按通话回去,那边没人接。

这个人比较事儿,这个瞧不上那个瞧不上,来什么局还挑人儿,不太熟的局我就不爱叫他,玩嘛,你玩你的,他玩他的,哪那么多毛病你们家的局行了。说了一堆他的坏话。

这个事儿我是这么看的,我们的宇宙上面还有一宇宙,巨大。赢了推开馄饨碗张开双臂。我们这儿一大爆炸,人家那儿只是一屁。

我下楼上厕所,碰见俩认识的果儿,抱完这个抱那个,看见丝绒帘子后面通往厕所的明亮大厅变成一广场。果儿蹲下从我的怀抱里抽出自己走开,我一个怀抱的姿势定在那儿。穿白袍的男人从墙四周站起来,一个接一个往广场走,到了亮处人数众多。我看见十字架,心里的积泪刷一下流下来。我又变得赤身裸体,充满疼和寒冷。你不是不信嘛,那就再叫你看一次。古老的我对眼下的我说。再上十字架时我不想念台词,但是身不由己,还是念了,念得很没感情,敷衍了事,父啊,你为什么抛弃了我。我完全听任摆布,耷拉脖子,装死,等待旱地拔葱,上升。与二楼平行时我看到我们赢了正在吃果盘里的葡萄,他向后一躺仰天望去,似乎屋顶漫天星斗。大家都知道,所以见怪不怪。我对自己说,出来,出来。我的皮肤像一副铠甲岿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