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水桥(第2/4页)

白知青急了,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她说她并不是最先跑,最先跑的是个叫丁奎的家伙。她说丁奎跑了之后,她才跟着跑。那不还是一公一母两条金鱼?有人插了一句。大概就是这句话把她搞哭了。公鱼跟着母鱼跑,那是母鱼的光荣,母鱼跟着公鱼跑,母鱼就显得掉价了。这可不是小事。她现在还在极力证明她是跟着丁奎跑的,这不是显得太傻了吗?所以,她哭了两声之后,就说:是丁奎跟着我跑的。她这句话就等于她公开承认自己是条母鱼,这当然让人们开心之极。

问题是母鱼后面的两条公鱼现在只有一条在岸上,另一条姓丁的公金鱼一直没有露面。

我们班上的李万龙最早看到丁金鱼。李万龙的两只眼睛都是斜视,他总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他其实很早就看到了丁金鱼,可他不想把这告诉别人,理由是,他不想处处证明自己是条斜眼龙。所以,他看到躺在河里的丁金鱼之后,一直不吭声。他把乔老师拉到一边,悄悄地指指河道拐弯的地方,让他自己去看那里躺着一个人。乔老师看到那人之后,就激动了起来,对大家说:快看,那里好像趴着一个死人。他说完,还补充了一句话,这句话使得李万龙的一番苦心都白费了:别看李万龙的眼有点不对头,他的眼尖着呢。

人们顾不上笑,赶紧跑了下去。河里的水很浅,大概刚及腿肚。但是,就是这么浅的水,把高高的丁奎给淹死了。他的脸朝下,这样可以喝到水,脸要是朝上的话,说不定还喝不到水呢。一开始,人们还认为他是在开玩笑,后来把他翻过来,发现他的脸已经变成蜡黄色了,这才知道他这样做,可不是故意的。

知青们一个个不苟言笑,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到了岸上。在河边放牛的乔福顺(他原来也是我们的同学,因为考试常吃鸭蛋,就回家放牛了),牵过来一头老黄牛。他很内行地让知青们把丁金鱼放到牛背上,说驮一驮,吐吐水,就可以活过来。他这种说法得到了乔老师的肯定,乔老师说以前确实有人驮一驮就活过来了。知青们对此将信将疑,他们显然更相信人工呼吸。最早提出这个方法的,就是白知青,她这么一说,他们就把他从牛背上搬了下来。可是,虽然“人工呼吸”这个词不断被他们提及,却并没有人作出行动。到后来,他们还是把他放到了牛背上。

牛驮着丁奎在沙滩上走,确实有水从丁奎嘴里吐了出来,这仿佛让人看到了希望。不过,这时候,更多的人已经在探究丁奎之死的原因。当然,他是淹死的,可那刚淹住脚面的水怎么能把一个壮小伙子淹死呢?有人提出他可能是昏倒在地被水呛死了,也有人说他可能是因为腿抽筋,在地上爬不起来,被水灌死了。说法很多,但都无法得到证实,只能寄希望丁奎复活,把答案告诉大家。又有人说,丁奎即便活过来,也可能不知道答案,因为有些神秘因素,不可能被人了解。说这句话的,是那个喜爱普希金的诗人。但他并没有说明,神秘因素具体指的是什么。神秘的倒是他说话时的表情,他说这话的时候,不但面部表情显得很神秘,而且,语速慢悠悠的,语气也显得不可捉摸。他这么一说,争论就到此结束。争论一结束,当事人丁奎在牛背上又趴了一会儿,就下来了。

我现在还记得丁奎从牛背上下来的情景。当时,我和牵牛的乔福顺并排走着。乔福顺给我说着不上学的妙处。他鼓励我也退学。放牛最好玩了,他说,公牛和母牛在一起太有意思了。他说牛在干那事的时候,他一定想着我,让我也来瞧瞧。在这种时候他给我说这些,使我感到很不好意思。我生怕跟在后面的知青听到,不停地回头看他们。我甚至害怕丁奎听到,因为他离我们很近。到后来,我干脆倒退着走,和乔福顺面对面,这样,他讲什么我都能听见,同时,我还能看见后面发生的事情。牛的两边,各有一位知青,都把手放在丁奎身上。后来,丁奎在牛背上动弹了几下,一股水又吐了出来。站在丁奎头部的那个知青,喊了一声:丁奎又动了,还吐水了。他的话音没落,丁奎就头朝下从上面滑了下来。他本能在下面接应了一下。使丁奎没有立即摔下来,而是慢慢滑到了地上。人们都看到了丁奎的那双眼。那双眼像鱼眼那样睁着,瞳仁固定在眼眶的正中。这会儿,他显然已经死透了。

顺便说一下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丁奎对枋口语言学的贡献。

“丁奎”这个名字,后来在枋口成了一个专用名词,用来指那些客死于枋口的人。二十多年之后,这个名词仍然经常被人用到。随着改革开放的深人,客死于枋口的人越来越多,这个词的使用频率也越来越高。有时候,它也充当形容词,用来说明某种垂死状态。其句式通常是这样的:张三已经很丁奎了;李四还在丁奎着呢;王麻子好像也丁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