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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打算去见——”

“是的,是的,”克里希纳夸张地耸耸肩,“可是谁知道呢?再见了,卢察克先生。”我跟他握了握手。我还没来得及看纸袋里装着什么,他已经吹着口哨转身走向电梯。

“是谁啊?”阿姆丽塔在浴室里大声问道。我坐回床边。

“克里希纳。”我一边回答,一边打开纸袋。松散的破布里裹着什么东西。

“他来干吗?”

我盯着手里的东西愣住了。这是一把自动手枪:金属镀铬,又小又轻,看起来像是我小时候摆弄过的玩具枪。但黑洞洞的枪口一点儿也不像假的,当我搞明白怎么卸下弹匣以后,里面满满的一匣子弹看上去就真实得过头了。枪柄上用极小的字母写着“GUISSEPPE.25 CALIBRE”。“真他妈见鬼!”我低声咕哝。

“我问你呢,他来干吗?”

“没事儿!”我大声回答,然后左右张望。衣柜离我只有四步。“他只是来告个别。”

“你刚才说什么啦?”

“没说什么。”我把手枪和弹匣分别用破布紧紧地裹起来装回纸袋里,然后把袋子扔进衣柜上方宽阔的架子深处。

“你刚才咕哝了一句。”阿姆丽塔走出浴室。

“我只是想催你一下。”我一边说,一边从衣柜里拽出绿色针织衫和棕色宽松长裤,随后关上柜门。

我们订了一辆早上四点四十五分出发去机场的出租车,然后早早上了床。我躺了好几个小时,随着眼睛逐渐习惯室内的黑暗,房间里家具的轮廓渐渐显出具体的形状。

我对自己感到不满,这样的形容似乎太过轻描淡写。我躺在加尔各答湿热的夜里,意识到自己在这座城市里的所有行动要么漫无目的,要么犹豫不决,或者干脆二者兼具。我有一半的时间像个无脑的游客一样到处乱转,另一半的时间被本地人当成无脑游客戏耍。我他妈到底要怎么写这篇文章?我怎么能被一座城市毫无来由地吓跑?恐惧……无名的、愚蠢的恐惧……它战胜了一切合理的逻辑,控制了我的行为。

克里希纳,这个狗娘养的疯子。他给我那把枪干吗?我试图说服自己,那把枪只是克里希纳又一次莫名其妙的夸张举动,但是,这会不会是精心编造的陷阱?他会不会向警察告密,说那个美国人非法携带武器?我霍地从床上坐起,身上黏乎乎的一片湿冷。不。这对克里希纳又有什么好处?携带手枪在加尔各答是违法的吗?我只知道,加尔各答是美国步枪协会的大本营。

午夜之前的某一刻,我起身打开桌上的小阅读灯。阿姆丽塔翻了个身,但是没醒。维多利亚睡得很熟,小屁股在轻薄的毯子下面拱起一块。公文包开关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显得无比清晰。

破烂泛黄的手稿胡乱塞在公文包里,但每页纸上都有蘸水笔留下的力透纸背的编号,我只花了几分钟就把它按照顺序整理好了。手稿一共有五百多页,就诗歌而言,真算是鸿篇巨制。五百页的诗稿对美国任何一家杂志的编辑来说都不是小事,想到这里,我苦笑起来。

这份稿子没有封面,没有简介,也没有署名。要不是我早就知道它号称出自M.达斯笔下,完全无从猜测它的作者到底是谁。

第一页看起来像是用复写纸拓下来的,字迹十分模糊。我把诗稿往灯下凑近了一点,开始阅读。

牛魔玛依刹钻出肮脏的巢穴,

召集起庞大的军队,

提毗、婆伐尼、卡塔雅尼,

雪山神女的众多化身,

告别了湿婆,昂然向前,

迎接与仇敌的最后一战。

接下来的几节描绘了牛魔玛依刹有多可怕,它强大而凶恶,就连神也不免受到威胁。然后到了第三页,诗歌的韵律和“调子”突然变了。我认出页边的潦草字迹写着:迦梨陀娑《鸠摩罗出世》,公元四百年,新译。

邪恶的鸟儿聚集成群,

准备吃掉恶魔的大军,

它们在女神主人头顶飞翔,

遮蔽了太阳。

巨蛇突然出现,

身体漆黑如煤烟,

高昂的头颅喷吐毒液,

可怕的巨蛇,

挡在雪山神女面前。

无数骇人的小蛇,

扭动着替太阳披上灰袍,

仿佛随时准备庆贺,

无论死去的是神还是恶魔。

我打了个哈欠。“邪恶的鸟儿聚集成群”,要把这样的东西交到切特·莫罗手里,只有上帝才能帮我。而要让阿贝·布龙斯坦接受这样的“达斯史诗新作”,那恐怕连上帝都帮不了我。我跳过几节类似的浮夸段落,唯一驱使我继续读下去的是一种模糊的好奇心,牛魔玛依刹看起来显然战无不胜,我想知道雪山神女打算怎么击败他。神魔之战的开场耗费了一节又一节诗篇,完全就是罗德·麦克库恩版的荷马史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