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破盟誓景连围两城 信戏言八房献首级(第4/5页)

这时伏姬用身子挡着,对父亲说:“请父亲大人且慢动手。以您这样高贵的身份,怎能和放牛童一样呢?亲自动手责打畜生,不是有失体面吗?女儿有一言启奏,请您就饶恕它吧!”一边说着一边擦去眼睛上的泪珠。义实收回了将待刺过去的短枪,催促说:“你有什么特别要说的谏言,赶快说吧。”伏姬收住了流下的泪水,正言厉声地说:“虽然是女儿不该多嘴的事情,无论古今和汉,圣明之君有功必赏,有罪必罚。若有功不赏,有罪不咎,其国必亡。譬如这只狗,有功不赏而无罪受罚,不是太可怜么?”义实闻言说:“吾儿之言错了,消灭了强敌之后,立即为狗设专人饲养,食以珍馐美味,裀赐锦绣绫罗。这能说没有赏么?”这样一责问,伏姬抬起头来说:“纶言如汗,君主之言,一旦出口就收不回来。另外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见之于经典,也引用在一般的书中。可悲的是父亲为消灭景连,拯救士卒的饥饿,不是选这个八房为女婿,将我许配给它了么?纵然那是一时的戏言,一旦说定就再也追不回来。因此狗所乞求的恩赏是主君随意答应的。它立了大功后就立即爽约,认为代赐以山珍海味和锦绣衣裳就够了,若是人的话,一定感到委屈怨恨。畜生立了胜过人的大功,把我许配给它,这都是前世的因果报应。为了国家,为了后世,就牺牲您的女儿,让她活着做畜生的伴侣,这样以便做到为政不苟,取信于民,好使国家能够长治久安,永远昌盛。如背信爽约,人们会说与景连何异?”一个浅见薄识的女子,在这个重要的关头,理智清醒,无一丝杂念,这种高超的品德怎不令人慨叹。她已下定决心割断父女的恩爱,做人子的主动要求让父亲抛弃她,甘心跟随异类,这样的少女寻遍大千世界也是独一无二的。她苦苦地哀求,衣袖上散落着露水般的泪珠,这就更平添了令人悲伤的秋意的凄凉。义实默然听着,不断叹息。无力地哗啦把枪丢了说:“都是我错了。法度是上之所制,上犯则下犯,是大乱之基。我实无心将女儿给八房,虽然无意,但是已经说出来,出我之口入它之耳。即使以蔺相如之勇可以取回玉璧,但是嘴的过失已不能挽回。现已走到灾祸的门口,狗成了我的身仇,仔细想想过去,不是没有征兆的。这个孩子在年幼时为了向神佛许愿,曾偷偷去过洲崎的石室,在其途中遇过一个老人,见到伏姬就招手说:‘这个孩子多病、日夜啼哭都是鬼魂在作祟。说详细了唯恐泄露天机,从伏姬这个名字就可以领悟出来。回去就将此事告知主君吧。’这个女儿是嘉吉二年夏季伏天生,因而以三伏之义取名伏姬。让从这个名字去推断,可是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么缘故来。这里并没有像汉末杨修那样嘲笑曹操还比他相差三十里的有才之士,问谁去呢?等了许多年,今天偶然解开了。伏姬的伏字是人从犬,这个殃厄不是自襁褓中便确定了么?可以说是名诠自性。如此深怀仇恨作祟不止的怨魂究竟是谁虽不得而知,但姑且推断莫非是定包之妻玉梓么?那个淫妇害了她的主公,又驱逐了忠良,据说还有不可告的隐情。但是我曾一度想饶她的性命,然而未被赦免。她对我未能报复是否便来为害我的女儿,以报此非理之怨。再说这只狗,据说没有母亲,是狸子哺养的,狸子的异名是野猫,又称作玉面。玉面的和训(日本读音)是“たまつら”,和玉梓的读音“たまづさ”颇接近,也令人疑忌。头脑伶俐的人会想到狸这个字可从里从犬,就是里见之犬的标志。本来可以想到这里,不该豢养它、溺爱它,天道是盈则缺,不正是那个老翁所教导的吗?现在怎样后悔,已无济于事。为了畜生,抛弃女儿,留下耻辱,即使征服许多土地,得到永世富贵,又何乐之有?真是羞愧难当。”这样地说明道理,表述心地,感到万分惭愧。在身旁的侍女们情不自禁地忘却了方才的恐怖,泪如泉涌,一起哭了起来。被侍女们这样一哭,伏姬的痛苦心情得到一点舒展,安慰他父亲说:“连侍女们都这样悲伤难过,何况是生身之父呢?悲痛难禁是可想而知的。我有这样的不幸,也是自己的罪孽深重。然而我伴随鬼畜,如能使您的旨意不折不扣地得以施行,那就权当没有我这条生命吧。人之发肤,受之父母,怎能随便让别人玷辱呢?这一点请您放心。”说着羞怯得低下头去。义实听着,不住地点头说:“你说得很好,想到远在异邦有高辛氏槃瓠的故事,所言颇似我今天烦恼的境遇。另外在干宝的《搜神记》中,上古时代有位大人远征在外许久未归,其妻去世后只有一个女儿,据说年方二八,其家有匹公马,这个女子每天想念父亲,就对那匹马说:‘你能将我父亲驮回来,我就嫁给你。’这匹马挣断缰绳就跑得无影无踪了,过了些天,果然将其父驮了回来。那匹马嘶叫着似乎有所求,父亲奇怪地问女儿,女儿如此这般地据实回答。事不宜迟,父亲就偷偷地把马杀了,将剥下的皮挂在房檐下。女儿看到了马皮说:‘一个畜生竟向人求婚,怎不早点得到报应?现在变成了皮还想娶我吗?’这样地咒骂。那张皮突然落下来,紧紧裹着那个女人,一阵风就飘到半空中。次日在桑树上挂着她的尸体。其尸体腐烂后生了蛆,便是蚕。显然这是难以置信的事情。它是中国从魏晋时流传下来的小说。她信口开河,不仅爽约而且将马杀之,虽其貌是人而其心还不如禽兽。我如果也乘一时之怒,将八房杀了,岂不和《搜神记》中那个上古的人一样吗?但是时不凑巧,义成、氏元等早已派往馆城驻守,另有贞行现在东条城,都不在身边。除他们以外,这些内情不能对任何人说。是好是坏都在于个人的心术,吾意已决,八房你听着!起初虽是戏言,但你却完成了我所说之事,立下大功,那么就将伏姬许配你为妻。你且退下等待,去吧!”这样一催促,八房仔细看了看主人的神色,这才起身,抖抖身躯,慢慢地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