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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不用养家,所以只会忠心事主。对德观来说,这样非常好。人很容易因为养家糊口、野心勃勃的妻子而误入歧途。草原上,这样的故事说也说不完。

太阳落山的时候,火把就已经准备好了,这会儿已经在毡包前的空地上点着了。这些活儿全都由三个纳贡的部落完成:喀申、叶尼,还有阿尔泰。

他们照规矩,赶在德观之前来到黑水江边,恭迎皇帝圣驾。他们是皇帝的臣下,他们向皇帝纳贡,他们为皇帝跳舞。

德观很快就会回去,随身带走他的三千武士、新的马匹、大量贡品,还有东方部落的再次宣誓效忠。想到这一切,德观心想,要让心情好起来终归不难。

喀申部落的可汗名字叫徘雅。这人身高体壮,喝奶酒的本事却不行。他已经喝醉了,真是可笑。身为首领必须善饮,要通过跟手下骑兵一起喝酒,来获取他们的尊敬。徘雅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他向德观举起酒杯,然后一饮而尽。他把酒杯扔进众人围成的圆圈中央的火堆里。

然后他在皇帝面前,围着火堆跳起舞来。火星飞溅,火把冒着黑烟,被风卷起,遮住了头顶的星星,忽明忽暗。对于一个醉汉来说,徘雅跳得还不错。德观心想,也许这正是因为他喝醉了。当着另一个男人的面,当着自己族人的面,一个眼神凶恶、头脑清醒、内心高傲的人是没办法像这样跳舞的。

德观看着这个身材高大、脚步踉跄的喀申头领围着火堆转圈,看着火星一个又一个飘到他的衣服上。他喝完酒,举起杯子。一个高个子太监赶紧把杯子满上。他又喝了一杯,仍然在想一个念头。

徘雅跳完了。跳得够久,也没有表现出怨愤的情绪(尽管就算有半点男子气,徘雅也应该感到愤怒);他伸出一只手,掌心冲外,向德观致敬。草原上的部落从不弯腰。萧虏人只见过奇台国使弯腰作揖。

在秋日的群星之下,轮到叶尼部的可汗站起来了。这个年轻人是新任可汗。德观的父亲在位时,叶尼部非常不安分。后来大军压境,叶尼部才算老实。德观仔细观察这个年轻的可汗,发现他(名字忘记了,不过这不重要)比喀申部的徘雅清醒一些。

不过,他还是跳起舞来。从火堆上方跳来跳去,蹿得很高,双手挥舞,脚后跟往后蹬。有人大笑起来,还有人在叫好。德观自己也露出笑容。好叫这个部落首领在为皇帝跳舞中找到骄傲。这个人长得挺好看。叶尼部的人都很英俊。德观心想,不知道他们送来的女人什么样。这种念头还是第一次出现。

他又一次高高跃起,跳过火堆,这一次一条腿在前,一条腿伸展在后。他是不是过于浮夸了?是在显示叶尼部的实力吗?德观不笑了。他喝了口酒,朝他的亲信,坐在他左边(心脏所在的那一边)的宰相看去。

尧康小声说:“草原的主人,这是他第一次跳舞。他在向另外两位可汗展示自己。别忘了,去年这人的额祈葛。死去时,阿尔泰人曾经对叶尼部有所不轨。两部还打过仗。”

阿尔泰部从叶尼部手中抢走几片牧场,还控制了两部的界河,将两部边界推移到河对岸去。明天早上,德观皇帝就要处理这件事。这也是他来这里的原因之一。

“这个人,”皇帝问道,“他叫什么?”

“敖庞。他的额祈葛是——”

“我知道他的额祈葛是谁。”

突然间,德观又不高兴了。他的目光从舞者身上转到阿尔泰人坐着的地方。阿尔泰人盘腿坐在地上,上身赤裸,头发剃成他们至今都很偏爱的髡发样式——前额和头顶的头发剃掉,两侧和后面的头发留得很长,并且从来不绑起来。德观恶狠狠地想,比萧虏女人的头发还长。

阿尔泰人来自东北,那里靠近勾丽半岛,是天下至苦至寒之地。一到冬天,冰天雪地,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猛兽就在屋外的雪地里来回逡巡(据说是这样)。而在夏天,河流干涸,蚊虫苍蝇遮天蔽日,咬死牲口,逼得人发狂。

难怪这些阿尔泰人想要南迁。没准儿还想往西呢。萧虏皇帝一边小口抿着马奶酒,一边心想。

阿尔泰部人口不多,那里生活条件如此严酷,能活下来的人不可能太多。德观心想,阿尔泰人这一点倒是不赖。人丁少,还有毛皮和琥珀,这几样都不赖。在德观看来,阿尔泰女人太丑了,又矮又胖。他们的男人马上功夫一流,而不论男女,都长着凶巴巴的黑色小眼睛。

敖庞最后一蹿,终于跳完了。德观看他落地时略显踉跄,于是微微一笑。敖庞转身,向皇帝举起一只手。德观则带着全部的善意向他回礼。前一个可汗可没有受到这等礼遇。给这个年轻人一点小恩惠,让他一直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