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履吉: 天才回到中国后(第2/3页)

熊:您用这些设备做了哪些研究?

施:筹建北京生物实验中心时,院里下了一个死命令:你不能用这些仪器设备去做自己的工作。这是应一些老专家的要求而做的决定。那些老专家提出,如果让我去主持实验中心,那么,我不能用那些设备去做自己的研究。结果,他们没来用,我也没能用着。

很快就是“文革”,我在湖北潜江中国科学院的“五七干校”待了三年,1969年去,1972年回来。1971年“林彪事件”之后,我曾回过北京一次。到实验中心一看,那些仪器都糟糕得很,满是灰尘,损坏了很多。我本科毕业于浙江大学,属竺可桢先生当校长后招的第一届学生,彼此感情很好。那时候他的年岁已高,回北京之后,我就去看他。他问我实验中心怎么样。我就把从建立到当前的情况都告诉了他:除了电镜之外,很多先进的设备都无人问津。提出购买那些仪器的人,一直都没见过面。从标本的制备,到设备的调试,都是我们来做,等等。竺副院长问:这样的单位怎么办?我说:取消。1972年我从干校回来之后,这个中心就被合并到了生物物理所。当时院生物口的军代表兼任遗传所的军代表,他一定要把我调到遗传所去,我只能服从分配,所以,1972年后我就没再回生物物理所。

熊:购买这些仪器设备,花了多少经费?

施:在生物物理所的筹建阶段,光我经手的仪器设备就花了几百万(还有不少仪器不是我购买的)。北京生物实验中心的经费也有几百万。

熊:这些仪器有不少是从国外进口的吧?

施:是的。有许多是走私的。比如分析用的超速离心机,就是从美国走私过来的,标准伯克努的。我们一次购进三台,一台放在实验中心(我安装的),一台放在化学所,一台放在武汉微生物所(也是我去安装的)。

熊:那时西方国家对中国禁运,对吧?

施:是的。还有许多别的东西,如伯克努的分光光度计,也都是从美国走私来的。1955年回国时,我自己带了一批设备回来。到实验中心后,因为没有顾客,我就想自己做点仪器,其中需要用到真空管,我从国外带回来一些,我想将它们调到实验中心,结果生物物理所不同意,说还给我个人可以,调不行。后来我到遗传所,要用X光显微镜,想把这个设备调过来,结果也不同意,后来调给其他不会用这个设备的人,将其糟蹋掉了。我在遗传所做研究,需要用到超速离心机,一用就是72小时不能停,可北京中关村这边老停电,也不提前通知,导致一些工作老做不出来。后来我很恼火,就申请调到上海来。也是费了好大的劲,报告一直写到国务院副总理、国家科委主任方毅处,才于1979年调到了上海细胞生物所来。

到上海之后,我才总算可以开始做一点自己的研究。我先用高精度、高灵敏度的定量定位法证实胚胎发育双梯度的理论,从而结束了实验胚胎及化学胚胎学术界的一个长期争论。然后,我又用受精卵作为DNA的受体细胞,进行了高等动物的遗传转化研究,发现分离染色质可以形成细胞核。1985年时,我以动物个体尤其乳腺作为生物工程发酵罐,与合作者获得了转基因动物。我还对染色体关键元件——着丝粒进行过系列研究并获得了其DNA。对于细胞生物学和分子遗传学,我是有很多想法的,但可惜的是,回国20多年后才得到实践的机会,而此时我年事已高,做不了什么大题目了。哎,我的牢骚话太多了吧?

回国不易

熊:我来上海,目的就是听老前辈讲心里话,讲真话。前天,我已听您的邻居沈善炯先生讲过自己的坎坷经历。

施:我跟老沈同龄,他这一辈子很不容易。他1950年从美国回来时我不能够回来。那时正值麦卡锡主义抬头,我的护照被扣掉,美国当局还通知我,假如我私自离开纽约,代价将是5000美元罚款和5年监牢。我到哪里去,后面都有FBI(联邦调查局)的人跟着。日内瓦谈判后,为了回国,我跟美国当局打官司。期间我还被抓起来过一次,关了我一天。警察很混账,在星期五把我关起来,因星期六、日不办公,这样就至少可以把我关三天。而且当时保金不收现金,只收国债券。我的朋友们对我很关心,紧急联络起来,买了不少国债,才于星期五当天把我给保出来。我打官司取得胜利,多亏了哥伦比亚大学很多朋友的帮忙。哥伦比亚大学前校长艾森豪威尔是当时的美国总统,他们帮我到华盛顿去游说。

熊:当时周总理在日内瓦会议上说了,你们可以“来去自由”?

施:是的,他说过。但那时候我根本就没想过留在美国不回来。当初去的时候就下决心学成归国,所以一解放就要求回来,但护照被扣掉,只好在那边工作。沈善炯走的时候,禁止中国留学生离开美国的命令还没下来,可我要走时命令下来了,那时候老沈刚到日本,结果在那儿被扣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