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中央化的影响(第3/5页)

这种现象和西方历史经验比较起来,差异是极其明显的。根据军事史家André Colvisier的研究,在16世纪及17世纪初期西欧的军队中,内部维系的主要力量也是私人关系(personal man-to-man relationships),因此领导者的道德权威至为重要,领军者每多为枢机主教(cardinal)之类的高级神职人员,一般朝臣不得担任军事领袖的职务。由于这一类的领袖常不擅于行政事务,因此君主遂逐渐建立管理机构来管理军队事务,制度也就逐渐取代私人关系。[57]在中国则不同,军事行政机构自古即已高度发展,但是私人关系仍然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甚至削弱制度的功能。

国军的人事,虽然深受外在政治、社会和文化环境的影响,与北洋时期并无二致,但是国军和北洋部队,毕竟有所不同,其不同之处主要有以下几项。

第一,国军军官阶层的素质较高。北洋时期行伍出身的干部,只要平时能叫口令,整理队伍,战时能杀敌喊冲锋即可,不需要有什么学识,甚至地图的南北也不会分,一个大字也不识。国民革命军的各级干部,则大多受过军官教育,各种典范令、教程,均能传诵,参谋业务、作战指挥,均能运用,且历经现代战争的洗礼,虽然军事科学方面的知识尚感缺乏,新兵器的运用及因兵器性能改变所引起的战术问题,缺乏研究,[58]但是一般说来,领导阶层的素质要较北洋时期为高些。

第二,国军的用人范围较为宽广。一般说来,国军(尤其是中央军)的干部来源,以分发和业缘为主,较不重视传统的血缘和地缘关系。用人范围越宽广,干部素质则越高,任用私人的弊病也越少。

第三,国军中央化的程度较高。抗战期间,国军部队历经巨幅的变动,在扩编、混编及互调的过程中,黄埔学生的势力逐渐扩张,完成军界的接班部署。由于黄埔军校的招生方式,不同于一般地方军校,而以全国为着眼点,刻意讲求各省区间的平衡;黄埔教育重视主义的灌输,学生较具国家观念,黄埔系的得势,自然使得国军中央化的程度增加,不仅矫正了近代区域主义之失,脱离旧式军阀的窠臼,同时也为国家的统一和军队的国家化,奠定了基础。[59]是为国军人事制度的最大成就。

最后,再试将国军与中共军队的人事制度作一比较。两者所面对的外在环境相似,中共军队的武器、装备均不如国军,领导阶层的现代军事知识也不如国军,但是他们的组织严密,研究、学习动机强烈。1949年10月,革命实践研究院院长蒋介石,即曾在一次对该院学员的演讲中指出:

他们实在没有好的武器,和没有特别好的学问,但是他们怎样可以打胜我们?他们就是靠他严格的组织、训练、管理,与有计划的宣传,和彻底的研究学习,而且处处研究,事事学习。因为他们能够这样做,就可以用坏的武器打败我们好的武器,并以少数的部队,打败我们大部队。[60]

共军的研究、学习动机,何以会比国军强烈?明显和其人事制度有关。1951年10月,国军高级将领周至柔即曾明白指出:

就拿在大陆剿匪战事说:我们的装备很好,大炮、坦克、飞机,都很多,匪军样样赶不上我们,但是匪军的人事处理得比我们好,便打了胜仗。可见人事制度之良窳,是作战胜败的重要因素,我们决不能忽视了人事和胜败关系。我们在大陆失败,不能说是因为没有美援装备才失败,老实讲:还是失败于人事制度未成立,人事运用不良。[61]

共军的人事制度,在兵力补充上,以广大的民兵作基础,由民兵而军区部队而野战军,属于宝塔式的组织,兵力可以循级升补;[62]这种循序渐进的“升级制”,同时也缓和了农民进入正规部队之后,所产生的不适应,[63]使得逃亡的现象减少,战力也得以保存。在升迁制度上,对干部的晋升,概归部队直属的上一级提名拔擢,经由党委的逐级审查考核,再送由干部管理单位办理,彻底实行以党领军的人事制度。在人事运用上,由于意识形态挂帅,因此可以不顾历史(资历)与情感上的关系。[64]在奖惩制度上,赏罚命令公布前,让士兵参与讨论,借以增加其向心力。[65]又利用一般人爱好虚荣的心理弱点,发起种种“立功运动”,激励官兵的竞争向上;通过不断的整肃,遏阻军队腐化的倾向。用胁迫的方式使乡间的富户、地主捐献参军费,用之于补偿军属,以安军心。如此,共军人事制度的功能,得以充分发挥;共军的体制,也因而和国军有所不同。


[1]龙云:《抗战前后我的几点回忆》,《文史资料选辑》第17辑,第55页;张朋园访问、郑丽榕纪录:《龙绳武先生访问纪录》,第109页;白肇学:《六十军编成和参加鲁南战役述略》,《云南文史资料选辑》第2辑,第198页。军统人员邱开基在促成龙云出兵一事中所扮演的角色,参阅邓元忠:《三民主义力行社史》,台北:实践出版社,1984,第65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