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有诏公卿议 中廷折众蝇(第3/11页)



江充忍不住怪叫起来,太大胆了,竟敢非议天子诏书,罪加一等。

小武冷笑道,江君和臣一样,也在此一同接受诘问,有什么资格来诘问臣?

刘屈氂打圆场说,虽然江君不当诘问,但所说的话是不错的,沈君非议天子诏书,实在太狂妄了。

小武道,虽天子下诏,也有不当用的时候。要不然天子何必设立丞相一职?丞者,辅助也;相者,视也。丞相的指责就是辅弼君上,为君上分忧。倘若君上诏书有不当,丞相府当封还诏书,并条列封还诏书的理由。倘若丞相一职只是希旨顺从,那不就是尸位素餐吗?县官以重俸养丞相,不是等同养奴仆的。今君侯以"天子诏书"的理由驳斥臣,而无任何律令比附,臣不敢服罪。

刘屈氂这回心里大怒,这竖子说话好生刻薄,但是细思一下又觉得他所说合情合理,急刻间还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辩驳。他望着他府中的章赣等一帮掾吏,可是他们个个都垂下头,没有一个发言,心中更是气恼。场面正是尴尬的时候,御史大夫暴胜之说话了,沈君所言有理,只是当时不先条奏皇上再击杀贼盗,还是稍微有点不当。不如请廷尉断决。

刘屈氂道,暴大夫怎么忘了?沈武官京兆尹,乃廷尉严延年举荐,现在沈武遭诘问,廷尉自当回避。丞相、御史两府尽多文法精熟之士,由他们补议罢。

于是两府掾吏纷纷发言,书佐记录,最后刘屈氂道,廷议奏报:

征和二年十月甲子朔乙丑,有诏丞相大会廷中,杂议京兆尹沈武射中殿门案。奏议如左:江之推,水衡都尉江充之同产弟,颇有不法,贼杀三辅无辜五人,杀伤二十七人。又勒索县廷,斫伤县吏,当腰斩,今已见诛。未央卫尉鱼长孙妄借仪仗他人,罔上不道,腰斩。京兆尹沈武,射中天子殿门,大逆无道,腰斩。茂陵令、灞陵令曲意逢迎江之推,髡钳为城旦,终身禁锢……,诸犯者咸先下若卢诏狱,俟天子最后明诏决断。

小武脑子轰了一声,他明白了,不管他律令如何精熟,辩驳如何有力,他的命运并不由此决定。当然谁都可以说,正是因为律令的严酷无私,才导致他这种结果。但他自己知道,有些律令是不合理的,早就应当变更。他怀着一丝侥幸的心情,希望能在廷议中说服众吏,将他的意见奏禀皇上。那样,正可显示他并非一个单纯的文法之吏,而且还知道律令的由来和其中蕴涵的道理,这样不是更有公卿气象吗?现在他失望了,和心爱妻子的承诺再也不能兑现,他能想见她的痛苦,因为这痛苦正象虫子一样啮咬着自己悔恨的心,他真的极为后悔自己的鲁莽和天真了。他看见江充在一旁冷笑,刘屈氂手一挥,两个丞相府卫卒上来解脱他的京兆尹印绶,道,请沈君诣若卢诏狱。



若卢诏狱隶属少府,是专门囚禁二千石以上大官的监狱。刘屈氂不按惯例让小武下廷尉狱,自然是防备严延年徇私了。小武暗叹了一声,抬起胳膊,老老实实地让卫卒解去他的印绶,任何辩解都是无谓的。事情明摆着,刚才提议判决自己腰斩的基本上是丞相府掾吏,而御史大夫寺的掾吏虽然表示疑义,却并不坚决,显然他们忌惮刘屈氂和江充等人的势力。一帮没有操守的小吏,小武心里暗骂。不过意外的是靳不疑,虽然自己以前当廷拒婚,让他很没面子,可这次他没有幸灾乐祸,反而一直帮自己说话,提议判自己减死一等,夺爵为庶人。

其实靳不疑心里也很烦躁,严延年举荐小武,是希望他牵制江充的势力,可没料到小武做得过了头,竟明目张胆干犯禁令。如果廷议中硬要说小武无罪,那是没理由的,万一惹得皇帝发怒,自己还要牵连进去。他觉得小武能保住一条命就算不错,最后刘屈氂依据丞相府掾吏和中朝官员的意见,判决小武大逆不道腰斩,他只能默然不语。

他怏怏地回到家,严延年就来拜访了。这个人同样很忧急,如果皇帝制诏认可丞相府杂议的判决,他也随即会被召诣尚书讯问,按照《置吏律》,将会以"举荐不实"罪免职。这可太倒霉了,好不容易当上中二千石,爵位高至大庶长,就因为这个缘故被褫夺,实在得不偿失。况且江充因为他的举荐沈武,更会对他恨之入骨,他心里怎么能不忧急?

中丞君可有什么好办法?严延年急道,如果沈武腰斩,江充可就更加猖狂,我们在朝中日子也会更难过。

靳不疑叹道,难啊。沈武果然辩才无碍,刚才廷议中根本没有任何诘问将他折服,最后不过是刘屈氂强行判决。暴大夫身为御史府长吏,却也不敢坚执异议。我想只有一个可能了,刘屈氂将奏文呈给皇上,皇上也许不会制可。现在只能再等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