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有诏公卿议 中廷折众蝇(第2/11页)



这商丘成胡子都白了,看上去倒是容貌伟壮,可是这样当众迎合丞相的谄媚样子实在和他形貌不相称。沈武轻蔑地望了他一眼,道,当年减宣阑入上林,是想捕杀掾属成信,案件缘由和臣截然不同。成信因为怀疑减宣想加害自己,乃亡逃入上林苑,意欲找机会告发减宣的奸事。减宣大恐,为杀人灭口,下令郿县县令率吏卒务必捕杀,和臣的意图完全相左。臣和江之推素不相识,只因为吏民上书,告发他众多不法行径,臣在灞陵遇见他时,也曾好言劝慰他归家,只是捕系了他属下两个侵辱县廷的宾客以为薄惩。而江之推怙恶不悛,竟携带刀兵弓弩,率领宾客家奴三百余人夤夜攻击县廷,篡取罪囚,大逆不道,臣身为京兆长吏,有捕奸之责。大鸿臚如此责怪臣不当击杀江之推,难道是讽劝臣应当"见知故纵"吗?

这句话让商丘成张口结舌,"见知故纵"同样是很重的罪名,凡是知道贼盗而故意纵放,让其逃走,主事官吏全部腰斩。当年张汤和赵禹两人制定出这个律令,曾得到皇帝大大的嘉奖,而反对它的官吏多被弃市。小武说商丘成讽劝自己"见知故纵",自然是把他牵扯进去了。商丘成年老昏聩,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辩驳,望着小武哼了几声,说不出话来了。

殿上沉默了一会,突然宦者令苏文尖着嗓子开口了,素闻沈君口齿便给,今日一见,果然不虚。孔子云:"恶利口之覆家邦。""友便佞,损矣。"不管沈君如何巧辩,射中殿门却是证据确凿,沈君一意饰非,难道如此贪恋微命么?

这苏文和江充是一伙的,江充任用的胡巫就是苏文所推荐,几个人狼狈为奸,借着治理巫蛊案兴风作浪,小武一向对他们鄙视至极。于是毫不客气地反驳道,口齿便给,有好处,也有坏处。倘若用来谄毁忠良,那自然是损之又损,有倾覆家邦之危险。但是奉辞应对,出使外国,口辞便给又有何害?现在大鸿臚府有不少精通数国语言之人,口齿也算得便给了。而国家常依仗他们晓谕蛮邦,使闻圣天子德化。苏君所言射中殿门,臣以为与劫质同。江之推躲藏椒唐殿,意欲逃避罪责,已是犯了死罪。臣不胜其忿,令吏卒将他射死,乃是正当执法,算不上什么过错。只不过误射中殿门,违背了禁令,但事出有因,罪不至诛。至于贪恋微命,只怕苏君比臣更甚。律令:诸犯殊死而愿下蚕室者,许之。苏君如果不是贪生畏死,当初又何必宁愿下蚕室,即便羞辱先人,也一定要苟延残喘呢?

苏文脸色煞白,他张口结舌地说,你你你……,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早年官为郎中,的确是坐法当判死罪。但宫中宦者一向奇缺,皇帝曾下诏书,诸犯死罪而愿意处宫刑者,都可以上书请求批准,并赐钱五万。苏文就是这样免死处以宫刑为阉宦的。因为宫刑是极为耻辱的刑罚,所以当时的士大夫官吏都宁愿就死,也不肯答应。小武突然揭到他的痛楚,自然让他尴尬而怒不可遏了。

刘屈氂道,沈君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苏君诘问你射中殿门一事,何解?

小武道,诚知此有罪,希望能上书皇上,具体陈述,以求宽贷。

刘屈氂道,皇上制诏,让我招集公卿杂议,君应该当廷有所辩白,至于君欲单独上书辩解,可以附在杂议条奏中,一起呈报皇上。

好。小武这时心里已经不很害怕,因为皇上没有直接将此事下诏狱拷掠,而是专门制诏让丞相招集群吏会议廷中,这就说明皇上有意赦免自己。他清了清嗓子,缓缓道,臣少习律令,至今已有十多年。知道律令规定,射中禁苑殿门者,大逆不道,腰斩。此令源于贾谊上疏,贾谊当年不忍见公卿下狱受到摧辱,认为是有伤朝廷体面,也使公卿逐渐无廉耻之心,混同小吏。所以在上书中再三恳请,凡是天子所亲信任用的长吏都不应该摧辱,而应该有小罪则免职,有大罪则自杀。因为天子亲信的长吏,都有高爵,爵位只有天子才有权力颁赐。如果有高爵的大臣下狱,反而受低贱狱吏的侵辱,则相当于摧辱朝廷爵位,以后犯上作乱的事也就纷至沓来了。贾谊把比喻为"投鼠忌器"。天子当时很是赞赏,于是下公卿议,凡天子驾幸过的宫殿,等同亲信高爵大臣,无诏书有敢以刀兵加之者皆斩。臣以为此议甚迂,若有贼盗挟持天子亲近臣,难道不当击吗?难道江之推一个无爵士伍,三辅无赖,只因为闯进了天子宫殿,就应当听之任之吗?养恶遗患,故臣虽然明知一时不忿将遭公卿诘问,也毅然下令击贼,都是为大汉江山计。苏君光知死背律令,不知律令所由来,岂不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