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自古和亲诮儒者 第五节(第2/6页)

“南朝的条款中,还有罢兰陵王一事……”韩敌猎轻声提醒道。但他话音方落,萧继忠已在一旁低声笑了起来。韩拖古烈亦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他。韩敌猎看看萧继忠,又望望韩拖古烈,心中立时大悟——大约只要能在其他条款上谈拢,不损失大辽的实质利益,韩拖古烈等人,只怕正是要借宋朝之力,将耶律信赶下北枢密使的宝座。因此这一条,在韩拖古烈等人看来,根本便算不得什么阻碍。

想明白此节,韩敌猎顿时略觉尴尬,轻咳了一声,又说道:“还有一事,或是末将杞人忧天,只恐宋人虽然今岁同意议和,缓过气来,便要兴兵报复。”

“那是另一节了。”韩拖古烈不曾回答,萧继忠已经笑着回道:“和议也好,战争也罢,说到底,仍是要实力说话的。我大辽既然无力灭了南朝,那它迟早有一日,总是要缓过气的。若我们没有实力,亡国亦是活该。否则,又何惧他报复?只不过自取其辱而已。韩侯可能一时没想明白——皇上同意议和,那便是皇上认为我大辽没有把握一口吞掉王厚;南朝同意议和,说白了,亦不过是他们亦无战而胜之的把握。”

“萧将军说得极是。”韩拖古烈接来话,缓缓说道:“天底下所有的和议、盟誓,皆是建立在实力均衡之上的。若我大辽主暗臣佞、政事不修、甲兵不治,一纸誓书,尚不及一张草纸。南朝若如此不智,妄想兴兵报复,那便再打一仗,他们便会心甘情愿的接受和议。”

韩敌猎听着韩拖古烈说出这番话来,气度雍容,掷地有声,不免大出意料。他一向追随其父在军中,虽然天性聪明,可这等政略策谋,却毕竟极为陌生。以往他只道韩拖古烈是个文臣,使宋已久,故此不愿意与宋朝交恶。但他这次随韩拖古烈南下,一路之上,路过许多宋军驻地,见到宋军都是行伍严整,纪律井然,而且人马众多、兵甲精利;至于所过州县,虽逢战争,到处都是逃难的流民,可是城市之内,仍是秩序井然,市面繁华,由南方运来的各种物资,更是堆集如山;而宋朝的官员到处搭棚设帐,救济灾民,与他们打交道的官员,个个都显得十分精明能干……这些最直观的感受,令韩敌猎感触颇深。特别是他与南朝的拱圣军、骁胜军皆交过手,虽皆取胜,但对于宋军的战斗力,亦颇为忌惮。平常与同僚议论,总觉得大约这便是宋军最精锐的禁军,余者皆不足道。然而这次南下之时,路过永静、冀州,所见宋军,看起来竟然丝毫不逊色于拱圣、骁胜二军,这给他心理上的冲击,实是远过旁人。他早已经开始在心里面怀疑耶律信发动这场战争的正确性,只是对韩拖古烈这些主张与宋朝通好的人,仍然有“未见其是”的感觉。直到此刻,听到韩拖古烈与萧继忠的议论,韩敌猎颇有茅塞顿开之感。他本是十分聪明的人,只是因为年纪尚小,又恪于成长环境所限,如韩拖古烈与萧继忠所说的,虽非什么高深的大道理,可他却也的确从未如此考虑过。不过此时他却是一点即透,举一反三,于许多事情,他亦看到更加透彻。又听到韩拖古烈的这一番话语,至此方觉面前的这个男人,实是称得上大辽的奇男子,非寻常文官可比。

韩拖古烈却不知道韩敌猎心里面在想些什么,见他不再说话,以为他是接受了自己的看法,又继续说道:“故此若从此事看来,和议之望,仍未全然断绝。不过……”他沉吟了一会,方才又说道:“不过,南朝石越,貌似忠厚,表面上观他行事,总是光明正大,不肯去使阴谋诡计。然我在南朝亦颇有些时日,知道此人有时狡诈似狐。他宣台的谟臣,如折可适、游师雄辈,皆是南朝智谋之士。尤其他幕府之中,还有一个潘照临潘潜光,智术绝人。虽说此人如今已不在石越幕中,然这等事,外人又如何能知真假?因此,这一切若是石越的诡计,亦是说不准的事!”

“那大林牙之意?”萧继忠倾了倾身子,问道。

“此正是我要与二君商议的——若是为了我等身家性命考虑,我等便应该辞了南朝朝廷,速速归国。这亦算不得有辱使命,毕竟如今看来,说南朝非真心议和,当有七八成的把握。最起码,南朝国内仍有争议。便是南朝皇帝,从我这些天的所见所闻中,亦可知他是不愿意议和的。有这许多掣肘,纵使石越是真心议和,变数恐怕也不会太少。”

萧继忠与韩敌猎皆听出他言外之意,一同问道:“若不为我等身家性命考虑呢?”

“然若是为了大辽计,我等便还当冒一冒险。”韩拖古烈断然说道:“我可设法,去试探一下南朝君臣,逼出真相!只是如此一来,万一南朝果真是假议和,吾等很可能会被南朝扣押,沦为阶下之囚。虽然我以为有石越在,我等亦不必过于担心。只是这仍有极大的风险,石越虽然威望颇高,可在南朝,便是皇帝亦不能说一不二。变数仍然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