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部 王道无敌 八 红毛“海盗”

庆长十四年。江户大和桥附近按针町。所谓按针町,毫无疑问,便是将此处宅地赏赐与英吉利人威廉·亚当斯时所取地名。旁边街道住有原博爱号船长耶扬子,名八重洲町。

此时,按针正在拆看一封耶扬子派下人送来的书函。日下的按针,除了头发和眼睛的颜色,生活与衣着已同寻常日本人无二。甚至可以说,他比普通日本人更像日本人:朴素的黑罗纱外罩、扎起的和服下摆、端正的坐姿,都让被海风吹红了头发的江户船主们叹服。

按针特意一身古风武士的打扮,一是为了让德川家康放心,二是为了让妻子放心。

家康看出按针心中隐有强烈的思乡之情,故每次见面都会问他:“怎样,想家了?”想家本是情理之中,但按针不便直言,道:“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总有一日能回归故里。”妻儿更是让他不舍。妻子本是马进勘解由之女,家康做主许配与他,已生有两个孩子,长子乔瑟夫,幼女苏珊娜——和他在故乡的孩子同名。目下,妻儿都在领地三浦半岛。他位于三浦半岛逸见十三峰的居处,比按针町的府邸更加清净宽敞,不像在按针町人多眼杂,不得安宁。

按针妻子以武士之女的身份,嫁与第一个来到日本的红毛人为妻。周围人经常“关心”他们,谈论些诸如“不知他们生的儿女会是何样”之类的话题,猜测他能否与妻子白头偕老。按针在故乡还有妻儿,他很快就要回国……此类流言甚嚣尘上。

“他总归是要造了船,开回去。”

“那两个眼睛颜色和咱们不一样的孩子,不就没爹了?”

按针为了不让流言传到妻儿耳内,尤其小心,特意照当地风格穿衣,照搬当地人的生活习惯,既是为了让他们放心,也是为了不触及自己的心头之痛。

按针日前正按家康的命令,在伊豆的伊东造第二艘船。这艘船属西洋风格,重一百二十吨,有三根船桅,很快就要试航到浅草川了。然而,耶扬子的书函中却说,他已得到许可,可驾此船回国。按针感到,心中那早已淡却的思乡之情,再次绵绵漫卷起来。

耶扬子竟能提请回国,看来,按针先前的灰心丧气诚是早了。

倘若目下航海足够安全,他们也不必在完全陌生的异国,被思乡之情啃蚀了。他们于庆长五年春,在极度虚弱的情况下登陆丰后海岸,可见当时航海之艰。海上除了有暴风雨,还有强盗和疾病。另,近来欧罗巴新旧两大势力的战争也已波及海上,呈扩大趋势。若非如此,按针恐怕早就抛下妻小,搭船回去了。

和到日本来的船主或船长结成朋友,很是容易。只要多些许诺,他们就会让他登船,但之后却并不安全。沿途各港湾都有新旧两教国家之争,只要一听他是英吉利人,敌人必会围过来打杀,甚是危险。想避开风险,就要等拥有强大武力的英吉利或尼德兰船队到日本来,但那实在有些异想天开。

按针心中埋藏着希望,已造好一艘船,第二艘也在紧锣密鼓的打造中。

当然,这船并不归按针所有,它的主人为德川家康。家康其实是想让按针乘船去吕宋或墨国。耶扬子肯定已有所察觉,才向家康提出先离开日本。耶扬子为船长、按针当导航的那艘博爱号,来到日本已九年。耶扬子的计算,许是不论家康这新船驶到哪里,都可再搭便船回国。尼德兰在爪哇岛有一个据点。若船能开到那里,耶扬子的计划就有可能实现;船若到了墨国,即便是离开了日本,却和故国离得更远了。

按针看完耶扬子的信,提笔准备回复。但当他坐在桌旁,用毛笔写下故国的文字时,心中立时涌起痛彻心肺的伤感。

先生计划,仆能明了。但吾国海军早晚来日,既已至今,何不再稍候时日,等待良机?仆虽认定爪哇无吾国人,然不断寄书,告知近况,想必有所回应……

按针刚写好回函,侍从三十郎禀告有客来访。

来者乃是大久保长安。

事实上,按针这些年来一直在写些不知该寄给谁的信函。与尼德兰人密切合作的英吉利人,早晚有一日会把航路扩至东洋。即使来者不是英吉利人,是尼德兰人也好。毕竟,尼德兰船队已绕过非洲,经过天竺,到达了爪哇的矮脚鸡村。按针在信函中详细记载,他们如何从冲上日本丰后海边之日起,就受到旧教传教士的迫害,后又如何得家康公帮助,以及其后在日本受到幕府及众多好心之人厚待云云。当然,这些信函现在依然堆放在案上,因为无论是尼德兰船还是英吉利船,都还没来到日本,来的只是葡国、班国船。只是按针并不绝望,他将以比日本人更强的耐性,等待国人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