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乱世孤主 四十一 尾张丧主

松平竹千代转眼已离开尾张三年,时入天文二十年春。

那古野城织田信长的房里,城主信长凝视着院中樱花,若有所思地咬着手指甲,这是他陷入沉思时的习惯动作。平手政秀劝他戒掉这一不雅习惯,他反而次次故意如此。

“您在想什么?”浓姬在一旁问道,“樱花正含苞欲放呢。”

“开了就会落。”

“这……”浓姬温柔地一笑,道,“您老是扫兴,让人家说不下去。”

“什么?”

“若刮风下雨,它们会凋落得更快。”

信长又咬了咬牙,盯着浓姬,突然道:“你还记得竹千代吗?”

“三河的松平……”

“嗯。现在他应住在骏府。竹千代送给我一件棘手的礼物。”

“礼物?”

“岩室。”

浓姬不语,装作毫不知情,走到一边。每当想及此事,浓姬心中比丈夫还难受。岩室乃是信秀的爱妾。她年仅十八,最近刚刚为信秀生了个儿子。岩室为热田加藤图书助之弟岩室孙三郎之女,信秀对她一见钟情,正是因为当年竹千代被安排在图书宅中的缘故。安祥城陷落,信秀到图书家中商议人质交换之事,正好碰上岩室。关于人质交换一事,信秀没有理会信长的建议,但他将当时年仅十六的岩室纳为了侧室。

信秀当时已经四十二岁,却沉浸在对十六岁女子的宠幸中,不能自拔。以岩室家为首,要求废除信长嗣位的呼声逐渐高涨。但浓姬担心的并非这些声音,而是担心信长怒从心起,杀了岩室,他与他父亲之间的隔阂必将更深。

“阿浓,必须这样。”

“什么?”她装作漫不经心,心却突然一紧。信长冰冷的眼神,说明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信长如果目光似火,倒不要紧。可一旦作出决定,眼神便会变得冰冷。浓姬对此再清楚不过了。“必须哪样?”她抑制住内心的不安,问道。

“若不把父亲赶出末森城,尾张必将大乱。”信长的语气坚定而冰冷。

末森城城主乃信长之弟信行。信秀以信行未婚为由,让岩室住进了末森城内庭,自己自此很少到古渡城去了。如果信长要去劝谏父亲,浓姬当然没有异议。但信长的举动往往出人意料。他究竟想做什么?“把父亲赶出去”这话实在令人心惊。

“末森城附近最近聚集了太多浑蛋,林佐渡、柴田权六、佐久间右卫门兄弟,以及犬山的信清等。若坐视无为,将出大乱。”浓姬很清楚,信长提到的这些人,正在和岩室夫人密谋废掉信长,并不断劝说信秀。他们想驱逐信长,立信行继承大业。

“您怎么劝说父亲大人?”

“劝说?劝说根本不起作用。”

“您……”

“将岩室赶走!”

浓姬脸色苍白。信长哈哈笑了。“你怕了?你的嘴唇在发抖。”

浓姬双唇发抖。

“我乃尾张第一的浑蛋,和父亲争夺爱妾,想必无人会大惊小怪。”

“您……那样做……”

“若是别人,他定斩不饶。但若是我,则另当别论。”

“那样……是故意对父亲大人不敬……”

“阿浓,你好啰嗦!”

“我是为您着想呀。”

“无妨无妨。”信长挥手道,“你听着。他已过了不惑之年,却还迷恋美色,还要在我和信行之间挑起争斗。为了家族和领民之长远计,这种无道之人,尽早杀了为上。我要将岩室赶走,你明白了吗?我只会呵斥他一句,他若不明事理,定会挺枪刺我。”

“那怎么办?”

“打仗!打一仗,父子兄弟情分全然不顾,都是为了大业和领民。你明白吗?我要出发了,拿衣服来!”信长站了起来,利落地系好衣带。但浓姬却没有起身,她很不安。

信长欲要离去,浓姬抓住他的衣袖:“少主,不能再加深众人对您的误解了。请您慎重一些。”

信长瞪大眼睛,回头看着浓姬,浓姬死不肯放手。“现在他们已很难明白你了。如果他们以您故意挑起争端为口实,对您进行攻击,您的处境将更加艰难。”

“嗯?我故意挑起争端?”

“是。妾身认为您是主动往人家设好的圈套里钻。他们认定了您按捺不住。倘若……倘若人家已有准备,少主怎么办?”

“阿浓!你变得越来越胆小了。”

“妾身是为您着想。”

“你莫要忘了。你本是奉命来杀我的。”

“少主!”浓姬声音尖锐,眉毛倒竖,“您何出此言……是真心话?”

“倘若是真心话,你便要动手不成?”

“您不该这样。一旦因此失去人心,您便是拔了毛的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