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乱世孤主 十三 千里逃亡

时已入天文十三年,大坂。

此地四面河川环绕。北边的加茂川、白川、桂川、淀川和宇治川在此处汇集,形成一条大河,而东南的道明寺川和大和川也源源不断地注入其中。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船只在河中来往,甚至有大明国、西洋和高丽的船只出没。

此地古时被称为难波津。大约五十年前,本愿寺八世圣僧莲如上人在这个船只来往频繁之处,开辟了一处专修的道场石山御堂(本愿寺)谁也不会认为这是武人的城池。起初这里被称为难波,但后来聚集于此的人开始称之为大坂御坊,慢慢地,“大坂”成了此地的地名。

御堂正中,有个四方的院子,乃寺院的领地,约八町大小。这个院子相当于城郭和箭楼,而周围的天然河川则成了护城河,实乃要冲之地。

“这不是一座气派的城池吗?”

“是啊,在这里,佛祖才会保佑我们。要是躲在里边,别说是领主,就是大军也拿我们没办法。”

“南无阿弥陀佛……只要这样一心念佛,极恶之人也能得到佛祖的救赎和保佑。为何要怀疑有无往生净土?不如专心事佛。这是祖师爷的教诲啊。”

“多亏了祖师爷,南无阿弥陀佛。”

“南无阿弥陀佛……”

前来参拜的香客络绎不绝,个个口颂佛号。现在的御堂主人是莲如的孙子证如。他住在这个坚固的御堂之中。如果在此发号施令,几为国中之国。

在回廊背阴处,站着一个武士模样的人。他头戴斗笠,以遮挡炎炎烈日,一双眼睛不断从斗笠下打量参拜的人群。他的衣服落满尘埃,早变了色,刀鞘上的漆也已剥落。大概是长途跋涉来到此处,他的草鞋早已破烂不堪。

他肩膀很宽,腰却非常细。他一手捏住斗笠的边沿,从御堂的一个墙角走到另一个墙角,巡视了一番之后,便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来参拜的人群。

这时,一个负责坊内巡逻的家司快步走到他身边。这些家司和坊官是宗门武士,他们在紧急情况下负责门徒的指挥。

“喂,兄弟,你在看什么呢?”

听到这话,那名武士缓缓放下手。

“把斗笠摘掉,这可是在御堂本尊大佛前面。”

“不摘就会失礼吗?”

“不,不仅如此。”家司慌忙摆了摆手,“这里与世无争,尘世的恩怨不会波及于此。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摘下斗笠,放心凉快凉快。”

“哦。”

武士轻轻点了点头,解开斗笠的带子。那家司淡淡地看着他。

斗笠被揭开,露出一张已经剪掉额发的武士面目,家司惊叫道:“这……您……莫非是水野藤九郎,信近公子?”

武士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经常有人将在下误认成藤九郎,藤九郎到底是何许人也?”

家司盘着花白的头发。从他结实的肩膀、锐利的眼神,以及皮肤和手腕都可以看出,他乃一位久经沙场的武士。他紧紧盯住信近,问道:“三河刈谷的水野大人,您可识得?”

“不知。”

“真奇怪,简直太像了。可是,或许真的是在下认错人了……”

家司嘀咕了一句,小心翼翼道:“在下所说的这位藤九郎信近,是水野下野守大人的弟弟,大约三年前,他在刈谷城附近的熊邸被人刺杀。但水野大人的父亲右卫门大夫大人临终时说,或许藤九郎还活着……”

藤九郎信近心头一惊:父亲已经离开了人世?怀疑与悲痛齐齐涌上心头,良久道:“哦……藤九郎竟然是水野大人的弟弟……”

“您知道刈谷吧?”

“在下浪迹天涯,也曾在刈谷驻足。那时好像……”

藤九郎微微歪着头,似乎在回忆遥远的过去。“右卫门大夫大人之女刚刚嫁到冈崎的松平氏,当年此事风传一时。那位右卫门大夫大人也已经去世了吗?”

“不错。他嫁到冈崎的女儿生下公子后第二年,也就是去年七月,他便离开了人世。之后水野氏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么说来,阁下是水野家的旧臣?”

那人凄然一笑,道:“水野家有一个家臣名土方缝殿助,右卫门大夫大人去世之后,水野下野守大人决定追随织田,缝殿助便被驱逐。”

“土方?”

“在下便是他的弟弟,叫权五郎。唉,我怎么又提起这些旧事。我已经厌倦了尘世的征战,遁人佛门,成了佛陀的弟子,却还对旧主念念不忘,经常会出现幻觉。”

他瞅了信近一眼,道,“阁下若有向佛之心,这里倒是有留宿的地方。前面森村有一个千寿庵,您可以到那里歇歇脚,一听佛陀的教诲。那里一向来者不拒,去者不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