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宇文泰之死(第6/9页)

他身后杨忠等将领仍等着他号令,当着众人,独孤信毫不犹豫地取出虎符,双手举过头顶。

宇文护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独孤信手里夺走了这块铜制调兵虎符,加上宇文泰给他的那块虎符,此刻的宇文护,已可统帅调动大魏三十万军马,而此时的长安城,表面上终于平静下来,似乎又回到了宇文家手中。

雪积梨树梢头,一眼望去,朦胧之间,又是梨花如雪的时节,而东院人去楼空,除了满壁的佛经,再无人踪。

独孤信轻轻抚着壁上的古琴,架上的经书,心头酸涩难言。

崔夫人曾是名闻长安的才女,与那些才名卓著的兄弟们合著过兵书策论,而到了生命的最后,她却成天在这些晦涩的佛典里打发时光。

崔夫人已经死了好几年,虽然儿女满堂,郭夫人也对他体贴入微,但独孤信仍然觉得,心头有一块东西被狠狠剜走了。

年深日久,时光已经平复了那块伤口,但一旦寂静无人之刻,他就会深深地感觉到胸口的空洞和痛楚。

也许是自己太过静默内敛,没有排解和倾诉的能力,所以只能向心底打一个深洞,无边无际地坠落下去,就像此刻,除了弥漫心头的寂寞和惆怅,他再也品味不到别的滋味。

独孤信取下一本西晋竺法护译的《维摩诘经》,只见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注,想起那些年崔夫人心中的绝望和痛苦,独孤信多少有些难过,但他也觉得她不够理解体谅他。

那些年他的升沉和艰难,她似乎漠不关心,她只念念不忘他在南朝另婚的不忠,却不肯原谅他当年被困洛阳不得已投降南朝的满心苦楚。

冤家,到死的那一刻,她仍然要下力气自毁也毁人,而自己也果然如她所愿,多年来被愧悔和思念所折磨,难以有几个晚上安眠。

“爹,”独孤伽罗从外面走进来,看到独孤信的神情,便明白了一切,“你又在想娘了。”

“伽罗,昨天傍晚,我巡城出去,上你娘坟前坐了一会儿。你娘的坟前,我种了十亩梨树,本来叶落枝枯,毫无人气,可昨天黄昏啊,突然有一群喜鹊飞来,在坟头、树林里叽叽喳喳半天,我就想了,是不是你娘在给我捎话,说咱们的小女儿、美貌绝伦的伽罗也大了,今年十四岁了,还没许下人家,数落我这个当爹的不尽责任。”

独孤伽罗啧怪地看了独孤信一眼,这两年,独孤信越发瘦削、发髻也越发白了,自崔夫人离开后,他衰老得更加厉害,笑道:“爹,你编故事取笑我,我不理你了。”

独孤信笑道:“我怎么敢取笑我们家掌府的七小姐?我跟你说啊,你的婚事,我已经看中了一个出众的少年儿郎,你要是……”

独孤伽罗不禁情急,拉下脸道:“爹,不许你再提这件事,我的亲事还不急,娘吩咐过,要我们好好照顾你,姐姐们全都出嫁了,一个个守着身为总管、大都督的丈夫,守着成群的孩儿,极少回来,不再惦记爹,我要是再嫁出去,哪还有人能在家看顾爹爹?”

独孤信打量她神色惶急,越发相信郭夫人说的是真的,独孤伽罗心里,只有高宾的儿子高颎。

高颎也是个出众的少年子弟,年貌都与独孤伽罗相当,但身世比独孤信的其他女婿都低微。

独孤信虽然欣赏高宾,可也不愿意将自己最心爱的小女儿嫁给普通家将之子。长安城满城公侯,高门无数,一个家将之子,要想将来跻身八柱国之列,谈何容易?

门外正好禀报高宾父子来见,独孤信低头想了一刻,道:“叫他们俩到东院来。”

独孤伽罗正要出门,独孤信道:“伽罗,你不用避开。你高宾叔叔和昭玄哥都是天天见面的人,就跟我们家人一样,我有事要对他们父子说,你也听听。”

联想到父亲刚才提起了自己的亲事,独孤伽罗不禁心口怦怦乱跳,难道说父亲看出了自己的心事,想将自己许配给高颎?

没错,高颎虽然出身平平,但才貌都极为出众,看得出将来是个王佐之才,若是机会公平,他决不会比独孤善、宇文宪甚至杨坚这些世袭爵位的子弟们功名更差。

高宾父子走进门来,独孤信注意地看了一眼高颎,不知不觉间,这个经常跟着父亲出入独孤府中的孩儿,也已长成了翩翩少年,难怪伽罗对他倾心。

高颎相貌俊雅,气质清贵,眼神中透着睿智和深沉,听说骑射也了得,比自己的几个儿子强得多。

独孤信的儿子虽多,但个个都无能不肖,这一向是独孤信的心病。

独孤信盯着高颎,对高宾叹道:“高抚军,一转眼昭玄已经成人,看他而今的相貌,我就想起你当年的模样,他和你年轻时一样才貌出众、气度不凡。当年你是东魏的龙骧将军,在洛阳城名重一时,才干绝伦,可惜啊,这些年来,委屈你了,受累于东魏降将的身份,屡受朝廷猜疑,不能沙场立功,显你姓名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