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宇文泰之死(第4/9页)

车壁暗处坐着的两个小黄门,赶紧七手八脚把“宇文泰”的尸体拖到后车厢,用绸衾包扎起来,露出被子下的另一个“宇文泰”来。

这个“宇文泰”早已是一具无知无觉的尸体。

前日晚上,宇文泰在宇文护、宇文觉等人的陪守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受伤病重后,加上连日惊恐,宇文泰病体缠绵、伤口溃烂不堪,从前骁勇过人、人称“匈奴儿”的宇文泰,在生命的最后,发现自己连伸出手去抚摸宇文觉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含泪道:“陀罗尼,爹本想给你打理好九州天下,修建好传承万世的龙椅,没想到天不永年,爹只能在这里撒手而去,留给你半壁江山,还有动荡不安的长安城……爹以为自己还年轻,想最后再护持我们宇文家一段时光,可此刻爹再没有力气了,陀罗尼我儿,你太小了,爹不放心啊……”

十四岁的宇文觉伏在他胸前泣道:“爹,你放心,有萨保哥哥,有统万突哥哥,还有四弟、五弟,他们都会帮我的。我会好好读书上进,将来不辱没爹的名声,不辜负爹的期望,一统江山,让我们宇文家,终如祖先所言,成为天授神权的皇族帝室。”

宇文泰尽最后的力气展颜一笑道:“陀罗尼,你是爹的好儿子,以后记得孝顺你娘,敬重你哥哥,这世子之位,是他们俩让给你的。”

宇文觉含泪答应,宇文泰又转脸向宇文护道:“遗诏已定,我的吩咐,你要好好记住了。我死之后,你们不能穿孝服,不能发丧,派人速驰长安城,让于谨在城里接应你,一入城门,立刻举哀发丧,持遗诏直入正阳宫,宣我遗命,立陀罗尼为世子,着手禅代,尽快登基为帝,以正名义、平乱局。”

宇文护也含泪答应,宇文泰久久凝视宇文护的脸庞道:“萨保,自你十九岁来到叔父身边,二十多年了,我一直拿你当儿子看待。”

宇文护拭泪道:“侄儿知道。”

“我死之后,陀罗尼年幼,你要好好辅佐他,这周公之重,非亲非故的人担承不了,当叔叔的,就把身后事都托付给你了。”

宇文护赶紧跪下应承。

宇文泰望着床前的几个子侄和近臣,长叹一声道:“武川镇的老兄弟们,个个英雄,人人豪杰,我宇文泰成也仗他们,只怕……将来败也由他们……”

宇文护问道:“请教叔父示下,如何对付六官人等?”

宇文泰叹道:“不必对付,笼络住一个独孤信,其他人不值一提,在陀罗尼登基之前,你必须对独孤信礼敬有加。”

“登基之后呢?”

宇文泰睁着眼望着他,正要说话,忽觉痰涌,连喘数声,嘴角血沫流出,一双碧蓝色的眼睛慢慢地合上了,再无生气。

此刻,宇文泰的尸体面庞上并没有胡子,那把养蓄多年的美髯早已被割去,覆在了那个假冒的“宇文泰”脸上。

靠了这把胡子,还有那个宇文泰从军中挑出来的相貌相似的匈奴军卒,宇文泰终于在死后也诈取了赵贵一回。

站在城门内的宇文护听得李远用剑敲击车壁,知道他已经换好尸体,一把将身上的铠甲掀开,露出甲衣下早已穿好的白色麻布孝服,下马跪伏于地,放声大哭道:“诸位大人,大冢宰已经宾天了!”

虽然早已得知宇文泰的死讯,于谨还是眼泛泪花。

他比宇文泰大十几岁,多年前就向宇文泰交上战马和铠甲,打算弃官归隐,回家养老。可宇文泰上门苦苦挽留,他迫于无奈,只得接着效命。

这辈子,宇文泰对他言必听、计必从,极其尊重礼遇,也极为信任依畀,可以说宇文泰真正倾心吐胆的人只有老于谨,当然,于谨也知道,那是因为他一无野心,二不曾手拥重兵,三来计谋眼光过人,四来城府深沉。

人生在世六十多载,放眼天下,能得几知己?又能得几个惺惺相惜的英雄?

望着车内那死后仍在用谋的枭雄宇文泰,于谨心生悲悯、感慨万千。

李远等人登时举哀,宇文泰手下的府兵全都拿出准备好的孝带缠在头上和腰间,本来就积雪的街头,登时又变得一片雪白。

赵贵大怒,对独孤信道:“如愿,你这个糊涂虫,黑獭连死后都在欺诈我们,心术如此,今日有我无宇文护,有宇文护无我!”

独孤信瞪了他一眼,但心中也情知受骗。

更让他不愉快的是,看眼前情形,老于谨分明对一切都知情。

也就是说,这些年来,宇文泰真正信任的人是于谨,而不是他嘴上说成愿与之同生共死的老兄弟独孤信。

赵贵上前喝道:“宇文护,你打开车门,让我查看,是不是你刚才拿别人冒充大冢宰还活着,是不是你故意瞒丧不发,想欺哄我们?大冢宰要是刚断气,尸身肯定还是热乎的,你敢不敢让我们摸一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