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林栖者(一) ◇(第2/3页)

“洛老还记得,”沈络连忙道,“怀安当时年少轻狂,游戏言语,不必当真。”

“此言差矣,今日我们齐聚在此,不就是为了重谈新政么?”

洛经纶瞥了苏朝辞一眼,不料他没有接话,只是温和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道:“洛老等等,今日我还请了一人。”

沈络刚想开口问是谁,便见周檀负着手从门前走了进来。

曲向文立刻起身,按照礼数行了个礼:“周大人。”

沈络心中惊诧,但也知礼不可废,立刻跟着起了身,语气却微妙:“周大人今日怎地到这里来了?”

周苏二人闹翻,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没想到周檀还会亲登苏朝辞的门。

周檀伸手指了指,示意他们起身,他先向上首的洛经纶问好,随后捡了一张椅子很随意地坐了下来,他刚坐下,便有下人将门恭敬地阖上了。

沈络这才发现,苏朝辞在堂中摆的椅子恰到只有五张,想必是早就准备好了。

洛经纶笑道:“霄白也来了。”

周檀淡淡道:“洛老安好。”

他的目光朝着堂前扫了一圈,接口道:“圣上与我推行新法,正是关键时候,霄白也想在堂前听听诸人意见,警醒自身……方才来得正巧,恰好听见,洛老说怀安当年满怀报国之志,此时不是恰好有了施展时机,该大展身手才是。”

洛经纶亦道:“霄白不知,你在鄀州时,废除棠花法令推新法,改税制、养生民、变军制,怀安可是十分关注你啊,那时赴宴,还颇有兴趣地跟我说了好几句。”

周檀有些意外:“哦?”

沈络感觉面上有些怪不住,略带些羞恼道:“洛老记性真好。”

他清了清嗓子,摆出架子正色道:“周大人虽说私德有亏,在朝上任人唯亲,还佞言谄上,但两年前鄀州的那些条例,确是不同凡响。”

苏朝辞也笑道:“想不到怀安对此例亦有如此兴趣……但我记得,不久前新法颁布,怀安可是带头反对,前后交织,倒叫我看不懂了。”

沈络罕见地沉默了。

片刻后他起身,朝周檀揖手行了一礼,周檀站起身来回礼,听见他严肃地道:“想问宰辅,拟定新法时,心中可有计量?”

周檀眉目一动:“怀安这问题无趣,要拟新法,自然有计量,今日我来,也是想问怀安一句,你带头反对,难道是觉得此法不该变?”

“当然该变。”沈络毫不犹豫地一口回道。

“从何处变?”

“上下弊政、吏治整顿、土地税法、沿袭军制,扫前朝余风,重拟因时合宜的大胤律。”

“说得好,”周檀轻轻地拍手,“如今新法初定,百般皆如怀安所言,政事堂持中以平息世家怨念,我与陛下变法,督行严查,既然如此,你为何上书反对?”

“宰辅当年三元及第,顾相门下第一人,能着人拟出这样的法令,有世之大才,也肯用手腕雷霆行之,可敬可叹。只是怀安不得不问宰辅心中思量——我不信您不知晓,这法,怎能行得如此之急?”

堂上几人听得津津有味,沈络缓了口气,口气又不免刻薄了起来:“怀安知道,宰辅初任,有大显身手之心。虽说历代变法者无一不下场凄惨,可都是青史留名的人物,您莫不是为了在这一寸简上镂刻千古,便不顾如今朝中情态、四野局势?西韶初定,仍不能安,江南未静,世家不服,陛下年少,朝中诸党林立,如此情态,再辅以重法……”

他越说越激动:“怀安实不明白,宰辅如此年青,难道等不起这关键几年?等不得党争平息、边疆安定,陛下威望渐长、天下归心?”

周檀垂着眼睛看他,居然没有反驳他的言语,只是淡淡嘲讽:“等,要等多久?十年、二十年?西韶人何时彻底不敢再犯,朝中党争何时能够平息,不行手段只是等,大胤能不能等,你我能不能等?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何日才是尽头……看来我与怀安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你尽管再上折子,哪怕是拉着整个御史台一同参我……”

他轻笑一声:“我等着。”

“宰辅难道还觉得,我如今义愤填膺只是对你不满?好,好……”

沈络被他气得跳了两步,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甚至忘了跟洛经纶行礼。

洛经纶瞥了周檀一眼,玩味道:“霄白分明知怀安的脾性,何必如此相激?”

周檀气定神闲地喝茶:“洛老说什么,霄白听不懂。”

洛经纶眯了眯眼,也起了身:“老了,坐得太久,总想着出去舒缓筋骨,朝辞不必送了——”

他走了两步,突然顿住:“霄白啊,你老师是我故交,看在故人面上,老夫也提醒一句,你所行之道如雪夜临渊、逆风见火,执着未必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