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南冠客(九) ◇(第3/4页)

他走近了些,一侧掌刑的侍卫在曲悠头上浇了一盆冰水,水花飞溅,沾湿他的袍服,他却毫不在意。

“如今朕坐在汴都大内,有军备,有金银,还有储君十年的威望,周檀盗走了国玺又如何?他回得来吗,他敢回来吗?他错过了父皇还活着时最好的发难时机,如今楚霖已死,一切都晚了!他再看不惯朕,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朕毁了他所热爱的一切——不管是他坚持向父皇进谏了多年的狗屁刑法疏议,还是你——他都只能看着朕动动手指就碾死你们,看着朕千秋万代,无能为力!”

原来周檀在更早之前就向德帝进献过刑法疏议。

不过当时他不得宋昶信任,纵然在典刑寺、在刑部发现了诸多问题,也没法无所顾忌地施展身手。

宋世琰扶着案站起身来,盯着她哈哈大笑。

手指处刑罚暂缓,曲悠抬头看着宋世琰脸上因笑意而扭曲的肌肉,突地想起了叶流春的言语。

宋世琰如今这副模样,确实有些不对劲。

他乍喜乍悲,又哭又笑,有时候甚至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切换两种完全相反的情绪。

按理说,他为储君多年,不应该如此喜怒形于色,更何况一侧的侍卫都没有退下。

宋世琰这副疯疯癫癫的样子,竟然全不避人?

不过片刻功夫,宋世琰便止了笑声,转头就像是把方才的情绪忘得一干二净了一般,阴恻恻地道:“曲娘子,你在想什么呢?”

他如今连称呼和言语都有些颠三倒四,这与她初见太子时截然不同。

竹板骤然收紧,这次比起方才来用力了许多,曲悠紧皱着眉头,痛呼出声。

她有些怕疼,眼泪下意识地流了满脸,思绪也彻底混乱下去,宋世琰感兴趣地盯着她垂着的头,良久,他听见她在痛苦的闷哼中挣扎着低低笑出声来。

宋世琰突然感觉她在这样的时候笑出声来,是对他的侮辱:“你笑什么?”

因为痛苦,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哽咽破碎,但他一字一句听得清楚。

“哈哈哈哈,我笑你……你不过是这时代的蝼蚁,卑贱如蚁,却自视甚高,以为自己有通天之能……千秋万代?做梦!做梦!”

“螳臂当车,一叶障目……未将性命放在眼中,自己便会第一个丢弃;未将生民放在眼中,失了民心,有再多兵马粮草又如何?你最后……一定会死于历史车轮的碾压之下,骨血无存、淋漓遍野!我……等着看你的下场。”

*

“夫人,醒醒……”

有人晃动着她的肩膀,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喉头立刻涌上一股微腥的鲜血。

对方扶着她的脊背,拿一块帕子将她下巴上的鲜血仔仔细细地拭去了。

曲悠抬起眼睛来,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她被扶到墙边,背靠在墙壁上,好歹有了些力气:“贺……贺三侍卫。”

贺三立刻屈膝跪下,朝她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夫人。”

“咳……”

曲悠想继续说些什么,胸口却一阵闷痛,贺三见状,娴熟地在她后背一敲,于是她又咳了一声,有黑色的淤血顺着唇角流落。

贺三忙道:“夫人先忍一会儿,我方才偷偷去请了狱中几个姐姐,等到夜深了,她们就来为您包扎伤口。”

“你们……还好吗?”曲悠终于能说出话来,她捂着胸口,艰难地问道,“太子可有为难?”

“大人在刑部时,与我们不甚亲近,后调来的那位,几日前在玄德殿殒身了。刑部向来不插手党争,无人受牵连,如今是由属下代为掌管。”贺三低声答道,“今日听说陛下带来的是您,属下便提前备了伤药,夜来才敢探望。”

曲悠点点头,虚虚地道:“多谢。”

“夫人何必言谢,当年周侍郎在时,待我们……”贺三沉默了片刻,一脸愧悔,“待我们恩重如山,属下母亲病重,小周大人三天两头寻差事赏赐,慈悲悯下,属下竟还误解……直至大人外放,我们才知那后堂的白雪先生竟是大人。”

她思索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临走时自己在屏风上盖了周檀的私印。

看来他们已经知道了。

曲悠轻轻笑了笑:“他……这几年很好……等他进了汴都,你记得去瞧瞧他,他见了故人,会高兴的。”

贺三不解其意,还是深深垂头应了:“是……陛下要属下派刑部的人过来审问,我已经跟他们打过招呼了,不会对您用重刑。只是有时,碍于表面功夫,可能得让您受些皮肉之苦,夫人暂且忍耐,夜里,我便会着人过来为您疗伤。”

曲悠闭着眼睛,点点头,又缓缓道:“若是会让他察觉,你便不要冒险……”

贺三急急道:“夫人放心,您万要保重……属下能为大人做的事不多,绝对不会让您折损在刑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