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南冠客(九) ◇(第2/4页)

面临着相似的困境,他们下意识做了同样的选择。

只不过周檀当日没有救下晏无凭,她却做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汴都百姓没有因西韶人家破人亡,清流诸臣没有死在玄德殿中,宋世翾拿到国玺,没有折损一兵一卒……就连周檀都安好无虞。

能换她所有在意的东西平安,哪怕坠入无底深渊,她都觉得值得。

这就是周檀甘愿做桥的感受。

殉道者的宿命。

但周檀遇见了她,于黑水之渊中被拉了一把,挣扎起身,仍能生出重新前行的勇气。

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有这样好的运气了。

曲悠被捆到刑架上,余光中看见宋世琰亲执长鞭朝她走过来,以鞭尾挑起她的下巴:“悠悠,当日樊楼之上,你说你想要青史留名,想要世间男子都高看你一眼……说的可是假话?”

她鬓角的头发被冷汗打湿,听了这话也不过是有气无力地动了动眼皮:“殿下觉得呢?”

“你如果死在这里,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记得你。”宋世琰轻轻地说,“你留下来是为了偷盗国玺,可周檀他们连能与朕对抗的储君都找不到,拿到又有什么用?”

“你知道吗,朕早年曾帮父皇办过几个案子,帮着刑部的人逼供。对付女犯,他们会先上拶刑,逼问不得,便去衣打庭杖,再不得,他们会取一块手臂长的木板,击打女子腹部,打多了,你就这辈子都没法生育了。”

他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这些话,说到后来,居然自己先落了泪。

曲悠感觉浑身一阵一阵地发冷,不由攥紧了手指。

“还有一些太过残忍,朕说不下去,不过……周檀当初在诏狱的时候,应该受过不少——朕见过的,就是取那粗长铁钉,钉入骨头与皮肉之间的缝隙,嘶,你猜,这有多痛?”

“就算到了如今,每逢阴湿天气,他应该还能回想起当日的痛不欲生吧?”宋世琰伸手拭去了自己脸颊上的泪水,颇为怜惜地道,“朕真的不想这么对你,你多与朕说几句话罢。”

曲悠死死咬着嘴唇,不想让他看出自己在发抖。

她修刑律,自然通考过胤时的女子刑罚,只是没想到,有一日书本中的东西会用到她自己的身上。

她苦涩地想着,自己从前分明是手指划破都要贴一块创可贴精心涂药的人,现如今听见这些可怖刑罚,虽然怕得要命,却不愿意说一句求饶言语。

就如宋世琰所说,顺着她的后颈,只能摸到反骨。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左传中被囚于晋的钟仪,即使在牢狱中,他依旧戴南冠、弹奏南国音乐,刑罚不能磨灭风骨,是为君子之行。

而她身后,不仅有周檀,更有着一千年文明的积淀下来的善恶是非。

捍卫想要保全的一切,坚守应该坚守的道义。

本该如此,为何要跪?

纵入寒夜,吾心自有光明月。

千古团圆永无缺。

“好,好……”

“那朕,先赐你拶刑,让你尝尝滋味儿,来人——”

手指处被套了冰凉的竹夹,十指连心,不过微微用力,便带来尖锐痛楚。

曲悠面如金纸,冷汗涔涔而落。

她咬破了嘴唇,唇齿间弥漫开一阵腥气。

宋世琰一甩衣袍坐在案前,托腮看着她:“太可惜了,朕被你骗得惨,将你家人都放出了汴都,不过没关系,你既然胆子这么大,朕着人请他们回来就是。”

曲悠心中一颤,顷刻又放下心来。

曲府诸人应该已经到了临安,宋世翾在那里,过些时日便祭旗而反,临安城最先脱离宋世琰控制,他动不了那里的人。

最初她将家人送过去时,就想到了这些,这样一来,只要他们入了临安,就算宋世琰派人一路跟随,也不可能将人带回来了。

想到这里,曲悠唇角弯了弯。

宋世琰却兴致勃勃地继续道:“你府中,朕先杀哪一个好呢?听闻你母亲多病,不会受惊吓罢……你弟弟仿佛才考了春闱,叫……”

他后来说的什么,其实曲悠已经听不大清了。

她生在文明有序的环境当中,从小到大,除了从机车上跌下来摔断了骨头外,没有受过一点重伤,更别提这专门逼供的磋磨。

还有更多……碾碎尊严、捣毁精神的酷刑。

如果她身体再虚弱些,撑不过去便好了,曲悠混沌地想着,或许死去之后,还能回到原本的世界去。

只是可惜将周檀留在了这里,可惜不能带他看看她的世界——运转有序、刑律健全的未来。

他一定会流连忘返的。

宋世琰听见她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唇角勾出个笑来:“其实,你这样坚持又有什么意义呢?朕承认周檀是个有本事的人,若不是铁了心要做君子,篡位都使得——也正是如此,在边关几年,朕都没忘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