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花落去(十) ◇(第2/3页)

曲悠笑道:“可是我知道。”

对方良久不言,她抓着那只手,想起从前的冷漠、怀疑,也想起触动、震撼,最后只有落日熔金下的山坡,她坚信自己看见了“真实”。

曲悠闭起眼睛,忆及第一次读《春檀集》,百岁如流,富贵冷灰,她本想在末尾的题注《二十四诗品》中的“悲慨”,落笔时写的却是“旷达”。

“生者百岁,相去几何,欢乐苦短,忧愁实多。”

“何如尊酒,日往烟萝,花复茆檐,疏雨相过。”

“倒酒即尽,仗藜行歌,孰不有古,南山峨峨。”

很奇怪的感觉,她深知周檀一生苦短,志不得抒,最后潦倒而死,诗句本该愤愤不平、忧思辗转,但她通读下来,字里行间品到的却是他的超脱。

周檀一生行事,虽未有善终,但不曾后悔,就如同他现在一般,明知前路难行,做的仍只是尽力不连累周身之人,毫无退却之意。

她穿越了时空、孑然一身,对生死置之度外,只求解惑。他身在此间,却也如她一般,为了前路不明的理想奉上终生。

曲悠想,她的题注果然毫无错误。

人生自古谁无死,唯有南山永巍峨。

显明坊距离周檀的府邸不远,两人言语之间便到了巷口,日已昏黄,车驾刚刚停下,曲悠便听见有急促声音说着什么,随后黑衣撩开了车帘。

他的目光从二人相握的手中扫过,深吸一口气,立刻道:“夫人,执政高家的大小姐邀您到樊楼一叙。”

高云月此时寻她,如此急迫,也不知为何。

曲悠看了周檀一眼,刚想答允,黑衣人便继续道:“高姑娘说,若是周大人在,也可一同前往,她手中取得一物,跟大人手中这桩案子有万般牵连。”

曲悠惊讶地同周檀对视了一眼,看见了对方眼中的错愕,于是便道:“那我们即刻动身,黑衣,你来驾车。”

黑衣道:“是。”

*

高云月虽为闺中少女,可她同高夫人常来樊楼,也是熟客,进门的时候,曲悠看见侍者翻过的牌子是“庆春泽”。

之前周檀常去的雅间名为“留香客”,东楼接待的多是文人士子,雅间名字取了各类词牌名,倒是有趣。

不过她来不及分心多想,屏风后的高云月听她进来,立刻低声将自己周身的奴婢都遣了出去,曲悠眼见着门在自己身后关好,高云月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她举着扇子,拘谨地朝周檀行了一礼:“周大人……”

未嫁女本不应见外男,不过高云月同曲悠是闺中密友,此举也不算逾矩。

“你拿到了什么,急着叫我来?”曲悠拉着她坐下,急切问。

高云月顾不得同她寒暄,从身后取出了一个船状的匣子。

“母亲笃信佛理,每月我都会和母亲挑一日到亭山岫青寺礼佛,今日我们同行下山时,一个小乞儿拼死拦车,说要见我。”

周檀接过了她手中的匣子,微有诧异:“此匣以精铁煅过,若无钥匙,定然无法打开,只怕刀切火烧,都难以变形。”

“正是,”高云月道,“我心中纳罕,便见了那孩子,结果她竟将此物交给了我,说这是杜家的小夫人托她转交,杜辉只有杜高峻一子,此物当是怜兮给的。那乞儿道,她是怜兮从前无意间救下的,那日她在杜府门前见怜兮下轿、身上有伤,将此物交付,只说若自己出事,便守在亭山山道,等我或是你经过时转交此物。”

“我碍着秋日宴,本月去岫青寺的日子晚了几天,你忙于杂事,不曾去过,是而如今才拿到她的东西,我想着,此物定与她身死有所关联,便冒昧连周大人一同唤来了。”

周檀晃了晃手中的匣子,并未有金属之声,匣中恐怕是书信一类的物件儿,他皱着眉,忽而问了一句:“高姑娘,此事你可同高大相公提过?”

高云月摇头:“我在山道上收了,连家都不曾回,便将你夫妇二人请到了此处。我想着怜兮如此郑重其事,又只信我二人,担心旁人知晓坏她身后名声,连母亲问起,也只道那乞儿从前得过我的恩惠,病重乞怜。我将她安置了——你若要见,待会我留个小厮引路。”

“高姑娘谨慎,我着人将她带到府中去。”周檀低头道。

曲悠摸了摸自己袖中藏的钥匙,看了周檀一眼,没有将钥匙取出。

高云月朝外张望几眼后起了身:“我对母亲托词下车买些点心,此刻也该回府去了,这东西我打不开,周大人或许有办法。怜兮怎会想到,此案会交到你夫婿手中,你们若需帮助,可随时遣人来高府寻我。”

曲悠开门送她:“多谢。”

“客气什么,”高云月在她额头上一弹,匆匆离去,“此案毕后,你带着春娘子请我吃酒才是正理,到时我们为怜兮祭奠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