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花落去(一) ◇(第2/3页)

“她的死,并不怪你,你也不想遇刺,不想彭越仅仅是被判流徙,不想没有帮到她……”曲悠回忆起之前对他的怀疑,一瞬间感觉酸涩难言,“这不是你的错。”

“这就是我的错,”周檀执拗地否认,“在不能做到的时候,我不应该许下虚假的诺言,不该让她拥有了希望又失去,最后做出不能改变的选择,人死如灯灭,一切都没有办法回头了。”

他在昏沉光线中转过头来,曲悠看见他眼睫之间映着火光,让他冰雪般的眉眼中漾出了几分闪烁的泪意:“你离开我,会有更好的人生。”

一个总是习惯于自我责备的人。

一个吞下恶意做甲胄,以此逼迫旁人离他而去的人。

这样的人……怎么会成为奸佞?或者说,这样高的道德标准,怎么会容许自己作恶?

“周檀,”曲悠伸手在他眼睫近处比了比,没有碰到,“无凭对我说了这么多话,让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你满口谎言,我再也不要相信你说的话了。”

照周檀以往行径,必然会刺她几句,口不对心地矢口否认,把她气得拂袖而去,再自己舔舐伤口。他的伪装天衣无缝,若不是晏无凭的言语,曲悠几乎真以为他说的都是心中所想。

那些令她反复怀疑过的事情终于找到了凭据,从一开始,她就在心中给后来自己反复纠结的好与恶下了清晰的定义,越过天花乱坠的史书,她看到的只有一个新婚之夜瑟缩在角落、无人去管的好人。

周檀在她心中为自己制造出失望、鄙夷、厌恶,十分熟练地把她驱逐出去,可惜他想错了很多,晏无凭说清楚了这些事情,曲悠立刻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要做孤臣,不要软肋。

她等着周檀像从前一般嘲讽她,可对方却沉沉地没有回答,曲悠俯下身子去,发现他垂着眼睛,意识已经有些涣散了。

曲悠把他拖到角落,本想拿稻草将他围住,可点火余下的稻草沾了雨水,湿润不堪,万般无奈之下,她只能学着最恶俗的桥段,怀抱着对方,与他互相取暖。

夜已幽深,雨声逐渐变小,周檀在她怀中沉沉地昏睡过去,又清醒片刻,她听见对方在梦魇中粗声唤“老师”。

曲悠突然想起彭越临死前的言语,顾之言清正一生,若周檀不曾背叛师门,那他到底在诏狱当中知道了什么,才不惜自毁声名,走上了与前半生截然不同的道路?

不等她细想,周檀又在她怀中不安地挣扎起来,冷汗涔涔,她伸手为他拭去,听见他小声说了一句“好黑”。

曲悠的睡意顿时去了七八分,她揉着眼睛看了看,那摊火已经快要灭了,她身上没有火折子,若是火灭了,只能等天亮再见光了。

她叹了口气,轻轻地将周檀松开,挽着袖子钻到了破败的神台之后,如果她没有记错,方才她应该看见那里遗落了许多从前挂着的灯笼。

摸黑找了半天,曲悠在其中寻到了半截蜡烛。

她连忙用手挫去了表层陈年的蜡油,借着最后一点火星点燃了灯芯,又找了个相对完好的灯罩,秋风萧瑟,不时漏风,不一小心就会熄灭。

破庙中终于有了一分暖光,她提着那盏寒颤的灯走向角落,发现周檀已经醒了。

虽然醒了,可他连半分移动的力气都没有,曲悠将那盏灯挂在近前的桌沿上,重新抱住他,口中警告道:“我很累了,没空和你吵架,这里太冷,别乱动。”

周檀的目光黏在那盏灯上,他动了动嘴唇,没有推开她,反而抬起宽大的衣袖,小心翼翼地盖在了她的身前。

两个人对着破旧灯罩内飘忽不定的烛火发了很久的呆,曲悠抱着周檀的胳膊,突然道:“想家了。”

周檀声音嘶哑:“明日便送你回曲府。”

“啊,不是那里,”曲悠摇了摇头,认真道,“我的家乡,其实在杭……在临安,你待过的地方,少时我在临安长大,后来来了首都,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了。”

周檀静静地听她说着话,她的声音很好听,就算偶尔蹦出几个他听不懂的词汇,他也舍不得打断,便不去询问。

“我想回家,临安有个古镇,我从前每年春天都和朋友们一起去划船,镇上的花开得极好,我第一次偷折,被治安处抓了,罚了五百块。”

曲悠絮絮叨叨地说着,她已经好久不曾说过这些了,如今这样的日子与她隔着千山万水的远,她离家远游,再也回不去了。

见周檀不说话,曲悠也突然打住,酝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我知道,你想让全天下人都记恨你,这样在你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就不必担忧有人会为你伤心了。”

周檀闭目装睡,没有回话。

“算了,我如今跟你说这些,你也不肯听。这样吧,等你有朝一日真的对我坦诚的时候,我就告诉你一个大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