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花暗柳明

    此时间远处传来细微响声梁萧心知强敌已近举目望去只见西方残阳落尽东天明月如钩敢情光阴倏忽已过黄昏。

    明归循着血迹一路追来忽听脚步声响心头一喜疾扑上去却见一尊石像边衣角闪动正是花晓霜的白衣。他精通算学花无媸逆转阵法只能困他一时此时既已深明方位就再也难他不住当下心中冷笑衔尾紧追。

    梁萧在阵中绕行数百步大感头晕脚软气力不继。灵台一战他元气大损后又引掌自残伤上加伤全凭着一股血气狠勇拖延至今。又奔数步他足下一绊扑倒在地耳听明归长笑震耳自知无法免劫便也笑道:“好给你!”奋起残力将枯枝掷向明归。

    明归见那枯枝来势便知上当一掌将枯枝震碎厉声喝道:“臭小子你找死!”纵身扑上将梁萧胸口拿住提了起来右手五指成爪盖住他面门狞声道:“小丫头在哪里?”梁萧口角鲜血长流心中却满是欣喜。明归见他满脸笑容心中更怒眼角厉芒闪动倏地劲贯指端正要抓落忽听一阵脚步声响似有多人赶来。明归盛怒之余本想将梁萧就地抓毙此时闻声不由神色一变伸手将梁萧挟起向阵外快步奔去。

    走了约摸半个时辰出到阵外。明归吃一堑长一智封了梁萧几处穴道方才走近山崖拨开草丛却是一个石洞。梁萧见他从石洞里拖出一艘千里船来不禁赞道:“明老儿你倒是未卜先知早有逃命的打算!”他语带讥讽明归听了却不生气只淡淡地道:“小子所谓狡兔三窟就算有必胜的把握也得留下一条退路。”梁萧笑道:“受教了。”明归冷冷瞧他一眼心道:“先让你笑个够呆会儿老子教你哭也哭不出来。”拖船入水将梁萧扔在舱中扳动龙角向下游缓缓驶去。

    过了一阵梁萧隐隐看见船后多了几个黑影心知天机宫诸人已觉明归行踪乘船尾随而来不由寻思:“也不知晓霜的穴道解了没有?她病恹恹的又不太懂石阵阵法若然困在阵里一旦病岂非无人看顾?”他想着挂心当下闭眼运功试着冲开穴道。但他元气大伤明归手法又巧连试数回均未成功。忽觉眼前一黑敢情千里船驶过小湖进入彩贝峡梁萧见水路近半逃生之望越微小不由烦躁起来张口大骂。

    刚骂了几句明归忽地将龙角一丢转过身来梁萧当他要动手处置自己不由心下一沉谁知明归却取出一根钓竿伸手将梁萧抓起封了他的哑穴夹在胁下。梁萧只听耳边风响身子已腾空而起。彩贝峡形势逼仄星月不至明归探足在峡谷左壁一蹭升起丈余再晃悠悠一荡落在右壁再往右壁一蹭又起两丈落向左壁用的正是童铸攀爬怨侣峰的法子。如此忽左忽右荡了七次便已上到峡顶。峡中黑漆漆不见天光后方四艘千里船不知明归已然金蝉脱壳仍是随波逐流跟在那艘空船之后经过二人下方时梁萧断续听得少女嘤嘤的哭泣声他听出是花晓霜的声音不觉吐了口气心头大石落地。

    明归收起钓竿望着远去的船影冷笑。梁萧心知生机至此全然断绝。不觉灰心至极。明归挟着梁萧奔了一阵忽地停下将他重重摔在地上踢开了梁萧哑穴狞笑道:“臭小子还有什么话说?”梁萧自忖必死只是闭上双眼默不作声。却听明归又笑道:“不过你若要活却也容易我且问你你逃生时石阵中究竟生何事?那杀气从哪儿来的你若说了我饶你不死。”梁萧冷哼一声扭头不答。明归脸上青气一现微微笑道:“你不说也罢我再问你你这身武功从哪儿学的‘三才归元掌’又是谁教你的?”

    梁萧啐了一口咬牙闭眼只不作声。明归大怒一抬足对梁萧太阳穴踢落但落足时却又生出犹豫寻思道:“无论如何须得让这小子说出三才归元掌的奥妙详加揣摩将来遇上那人也好设法克制!”他当年在“三才归元掌”下吃过大亏多年来耿耿于怀既然将来势必要与这路掌法对敌若能从梁萧这里探知奥妙也多几分胜算是以一时沉吟难决又忖道:“石阵中那股无名杀气来得古怪也须得弄个明白。但这小子性情刚烈强逼恐怕无功。只能怀柔哄瞒先取信于他再慢慢套出他的口风。”他心念数转忽地叹了口气寻了一株倒卧大树坐下笑道:“小鬼你当真喜欢花家那个病丫头么?”梁萧哼了一声道:“我喜不喜欢与你什么相干?”明归笑道:“你算学凡入圣武功前途无量人也算风流俊俏。只要你一个情愿世间名花任你采摘天下美人随你亲近。若你明白了女子身上的乐趣那个病恹恹的小丫头算得了什么?”

    梁萧淡然道:“你挑拨也没用晓霜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为她死了也不后悔。”明归盯他半晌眼神数变忽地摇头道:“小子你有所不知这姓花的女子都是蜘蛛化身你待她再好百倍她也不会感激。你见过蜘蛛么?”梁萧道:“自然见过。”明归叹息道:“蜘蛛最不知感恩雌雄交合之后雌蛛食掉雄蛛;雌蛛生出幼蛛幼蛛便食掉母亲。当年元茂公猝然去世花无媸姐弟孤苦无依全赖老夫力排众议一手扶持花无媸坐上宫主之位。哪知她大位坐稳便千方百计排挤我等。老夫大半生岁月都守着一座灵台一事无成。你说!她不是蜘蛛是什么?”

    梁萧摇头道:“晓霜与花无媸不同。”明归冷哼一声道:“当年花无媸还不是装得楚楚可怜赚人眼泪的功夫胜过这病丫头十倍你看看她如今是什么作派?”梁萧默不作声心中却道:“这话却不假。花无媸用天机十算刁难我委实阴险之极。”

    明归沉浸在往日恩怨之中眺望天机宫的方向神色阴晴不定半晌转过头来肃然道“小家伙你天纵奇才若是与老夫携手以我俩的才智区区天机宫算得了什么便是大宋朝的江山也未必夺不下来。老夫年过六旬时日无多将来俯仰六合、享受荣华的还不是你么?”梁萧乍闻此言吃了一惊但他到底年少气盛被明归如此一捧也不觉飘飘然有些得意。

    明归瞧他意动又笑道:“小子所谓男子汉大丈夫万不可屈居人下须当轰轰烈烈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说着解开梁萧穴道笑道“现今已脱险境你若愿跟从老夫老夫自然高兴若你要走老夫也决不阻拦。”这一下委实出乎梁萧意料他心中纳罕打量明归半晌大声道:“不对你定有什么诡计!”明归笑道:“我要杀你易若反掌还用什么诡计。若是定要说个道理么那便是老夫瞧你是个人才三秋远不及你我只是爱才罢了!”梁萧道:“你不是说明三秋只是一颗棋子哼我也是你的一枚棋子吧。”明归冷冷一笑傲然道:“老夫的用心岂是寻常人所能明白。”梁萧略略一怔恍然道:“是了你越是这么说明三秋越是恨你。他越恨你花无媸就越不会为难他!”明归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梁萧心道:“明老儿纵然奸诈说到斗智斗力我也未必怕他!”他纵然聪敏但终究涉世未深一时自信满满说道:“如此也好我也不想留在天机宫与你同路倒也是个伴儿!”明归目光闪动拍手笑道:“好小子你果然不是池中之物……”忽地打住话头侧耳聆听似有动静当下挟起梁萧在括苍山中飞奔。及至天亮方才停步歇息。其间明归走开片刻说是去抓野味充饥实则暗中观察瞧得梁萧并无逃走之意心中大定但也不敢走远遥遥用石子打了两只山雉与梁萧烤吃了。他害怕露了行踪专拣险僻处迂回行走但其功力深厚带着梁萧翻山越谷也是跳跃如飞。

    到得次日山势渐平二人出了括苍山区继续北上。一路上时有天机宫高手出没但明归诡计百出总是抢先遁走。他为取信梁萧对他倒也百般关照助他运功疗伤且不时探他口风套问三才归元掌与石阵武学的奥秘。梁萧猜到他的心意一味装聋作哑。明归不由暗暗气恼:“臭小子瞧你有多大的能耐抵得过老夫的水磨功夫。哼待得事成老子把你大卸八块扔到河里喂鱼。”他心中狠脸上却笑吟吟并不流露半分。

    两人各怀鬼胎如此行了月余越过富春江太湖烟波已在眼前。二人雇船过湖循运河北上。明归为避开天机宫追踪船只一行数日也不靠岸。梁萧闲着无事便与明归胡侃斗嘴。明归除了算术不及梁萧胸中所学极丰三坟五典八索九丘无所不包出口引经据典皆成章句。梁萧听得暗暗点头深感此人被花无媸压制多年也真是大大地屈才了。

    这日二人船近苏州明归道:“过了太湖天机宫势力有所不及咱们大可在苏北安定下来共谋大事。”梁萧伤势已近痊愈整日盘算逃走之事闻言只是一笑。忽听船家来报说是米粮尽了。明归不敢白日露面便吩咐日落后再作计较。

    时将入夜小舟披着残霞靠近河岸忽听得岸上一阵喧哗明归心虚忙叫船家退回河心同时拽着梁萧退入舱中掀开幄布觑看遥见岸边暗蒙蒙的有许多人影晃动忽听一个粗大嗓门叫道:“妈拉巴子这里就没一个中用的大夫么?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个屁用?”接着便听噼啪两声似有人挨了耳光。

    却听一个微微沙哑的女声叹道:“大郎你也别怪他们了这穷乡僻壤的哪里找得到中用的大夫?再说这伤也不是寻常大夫治得了的。”那个粗大嗓门道:“你还敢说若不是你选了这条水路追赶那女贼星儿会受伤吗?还有你那三叔平日里被捧到天上去到了节骨眼上却连鬼影儿也不见。哼***几十条汉子还逮不着一个婆娘!”

    那女子怒道:“好啊姓雷的你恨棒打人是不是?星儿是我生的他伤成这个样子你当我就不难过吗?兵分三路的事也是你答应的大哥率众走6路咱们走水路三叔散淡惯了是以自行一路。再说了有其父必有其子哼若非你这好儿子见色起意手脚轻薄哪会被人家伤成这样?”

    那粗大嗓门怒道:“怎么有其父必有其子?你倒说说这么多年我哪回对你不起了?”那女子冷哼道:“谅你也不敢但你当年一瞧见我还不是目瞪口呆的茶水烫熟了手也不晓得……”那粗大嗓门似乎微感窘迫忙截口道:“二娘这话你当着晚辈们说什么?”那女子又哼一声还待讥讽忽听身边船舱里传来呻吟之声那女子失声叫道:“哎哟又作了。大郎再没法子星儿怕是……怕是挨不过今晚了……”说着竟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那粗大嗓门略一沉默道:“我有法子二娘你留在岸上船家开船。”那女子诧道:“你做什么?”粗大嗓门道:“你别管暂且等着。”说罢急催船家撑船离岸。不一时船到河心离明、梁二人的雇船颇近只瞧那艘船火光一闪舱内燃起烛火因为布帘半卷隐约可见舱内情形。只见褥垫上搁着一条人腿膝盖以下紫里透青肌肤绷紧亮较之寻常大腿粗上一倍。

    却听一个年轻男子呻吟道:“爹你……你拿刀做什么?”那粗大嗓门叹道:“星儿也没别的法子了。”那青年男子猛然惊悟叫道:“哎哟不成。”那粗大嗓门道:“星儿你伏兔穴上中了大雪山的‘梭罗指’膝盖以下血液凝结看看是要废了若是放任其势只怕不止小腿整条腿都会烂掉。”那年轻男子道:“半条腿是腿整条腿也是腿又有什么分别?”粗大嗓门道:“话是这般说但这伤势古怪若是任其溃烂只怕再过一个时辰你的肝肠脾肾也要跟着坏了那时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好孩子常言道:毒蛇噬手壮士断腕你是我雷家的好汉子尽管放豪杰些。”

    那年轻男子急道:“我……我才不要做瘸子爹爹我不叫雷星了改叫楚星好了……三舅公他武功盖世定会救好我的……”不待他说完粗大嗓门已厉声道:“他***脓包小子受点儿微伤就连祖宗都不认了?废话少说……”雷星蓦地尖叫起来:“妈……妈……爹要砍我的腿啊……”叫声惨厉在河上远远传出。

    那岸上的女子听到又惊又怒但她不识水性无法上前阻止急得双脚乱跳也尖叫道:“星儿星儿……你还好么………雷震你造什么孽啊……”话未说完又听一声长长的惨叫撕破浓浓夜色。那女子足下踉跄忽地瘫坐在地。

    梁萧见舱中寒光一闪那条伤腿便断成两截血呈青黑遍流下褥。那雷星惨叫一声便昏了过去。舱中一时寂然唯有那粗大嗓门阵阵喘息声显然他亲手斩断爱子一腿心头也大不轻松。

    粗大嗓门给儿子止血裹伤已毕掉橹返岸。刚一靠岸便见那女子跳入舱内耳听得噼啪数声料得是打了那粗大嗓门的耳光。粗大嗓门挨了耳光也不作声。那女子打了几下谅是明白了丈夫的苦心呜呜哭道:“早知道……就不出来了都怪那只纯阳铁盒……”梁萧乍听得“纯阳铁盒”四字心头一跳竖起耳朵。

    那女子话没说完粗大嗓门截住她的话头怒声道:“二娘你胡说什么……”似乎一时气结说不下去。那女子想是自己理亏被丈夫如此喝斥也没回嘴只是抽泣。那粗大嗓门高叫道:“我和二娘继续追那贱人。你们护送少爷回堡若有闪失哼小心你们的脑袋。”众人齐声应了。却听那女子恨声道:“不错真要怪的是那姓柳的小贱人不把她零割碎剐难泄我心头之恨。”两人说定摆棹北上余人也骑马赶车各自散去。

    梁萧没听到纯阳铁盒的消息甚觉悻悻但转念又想和尚与吴常青都将那铁盒说得一钱不值谅也无甚奇处。思忖间回过头来只见明归捋须沉思便问道:“老头儿你知道这些人是做什么的?”明归冷笑道:“江湖宵小管他作甚?”梁萧一听便不再问。明归催舟上岸筹来米粮二人在岸边歇了一宿不提。

    次日船入姑苏只见山与湖襟带相连桥与水纵横有致舟在水中如行画里。梁萧瞧得入神钻出遮篷立在船头忽听欢语嬉笑抬头看去只见两岸阁楼中满是浓妆艳抹的女郎。众女郎见他顾望纷纷挥手招呼。梁萧看得奇怪含笑应答那些女子见他答应嘻嘻嘻便是一阵哄笑挥着红巾翠袖娇声唤他上去。

    梁萧不知对方来历问明归道:“她们叫我干吗?”明归诡秘一笑道:“叫你入温柔乡品胭脂泪呢!”梁萧皱眉道:“明老儿你有话好说别跟我掉文绕圈子明知我不懂的。”明归笑道:“此处乃是勾栏这些女子都是风尘女子。”梁萧奇道:“什么叫风尘女子?”

    明归笑道:“这事说不明白须得亲身体会才能明白。”梁萧听得心痒说道:“是么?那我倒想见识一下。”明归打量他一眼忖想自己一路上百般笼络这小子便是要让他放松警觉吐露玄机。而这酒色之上世人最容易犯下糊涂只消让这小子怀抱美人喝得烂醉无论问他什么只怕他都会乖乖说出来。当下淡淡一笑催舟抵岸。

    行船间远处石拱小桥边行来一马一人。明归乃是识货的行家一瞥之间不由暗暗喝了声彩。只见那马通体雪白骨骼神骏真如相书所言:“擎如鹰垂尾如彗臆生双凫龙骨兰筋。”行得近了明归方瞧出这马并非纯白皮毛上溅了数点殷红好似美人脸上没能抹匀的胭脂。

    牵马的是名绿衫女子头戴细柳斗笠枝叶未凋遮住容貌一身水绿纱衣也用柳条束着愈显得楚腰纤纤只堪一握。不过那白马委实太骏明归只顾瞧马对那女子倒未如何在意。那绿衣女见两岸女子与梁萧笑闹料想也觉有趣马倚斜桥驻足观看。

    船只靠岸。明归又变了主意心想自己年岁已高与梁萧这等少年人并肩出没青楼不免自惭形秽。再说有自己在旁这小子胸怀戒心必不肯放浪形骸莫如躲在暗处更易行事。转念间倾出半袋金珠笑道:“梁萧啊老夫有些犯困你自个去吧我在船上等你千万放洒脱些。金银不够再来找我。”

    梁萧心中大为奇怪:“这老头儿竟放我独自上岸不怕我我逃走么?但他给我金银纵我玩乐我若现在弃他而去未免寡恩了些。”他与明归相处日久明归一路上又着意拉拢。梁萧素重情义既与明归结下逆旅之缘要他一朝摒弃倒也有些儿为难了。

    他神思不属登岸后低头闷走忽听耳边銮铃响动一匹高头大马与他擦肩而过。梁萧抬起眼角只见到一片绿裙飘动他浑不在意走了十来步瞧见一座高大木楼楼上有许多女子站立装扮招眼。这时早有伙计上前将他迎了进去。

    宋之一朝酒楼妓寨多在一处无分彼此。楼下是酒楼花厅楼上则是妓楼勾栏。妓者又分官私官妓地位稍高私妓却落个自在。但不论官私总是卖笑丢欢繁华之中不免暗藏凄凉。

    梁萧说明来意伙计便引他上楼鸨儿也笑迎出来。明归虽然阴狠但长于天机宫为人清雅梁萧随着他少不得穿戴齐整。那鸨儿老于世故拿眼一相便知梁萧年少多金却又不谙情事拿捏已定便笑问道:“公子想见什么样的姑娘?”

    梁萧见这老鸨乔张作致先有几分不喜闻言也无主张便道:“都随婶婶主意。”那老鸨听他叫自己婶婶微一错愕忽地掩口放出一串笑声。梁萧被她一笑不知为何竟臊红了脸。

    那老鸨自顾笑了一阵见梁萧窘样心头一动忙道:“公子忒也有趣了大家子生计艰难一年倒难得笑这一回好的真亏公子这张儿蜜嘴哄得老身欢喜。”她长于逢迎梁萧听得舒服也当自己说得真是好话便道:“婶婶客气了。”那老鸨嘴里打着哈哈心里却将梁萧瞧低了九分暗里冷笑估算能在这少年身上碾出多少油水来。当下挥起手绢叫了几个少嫩的女子出来围着梁萧坐定莺声燕语说笑起来。梁萧初时远瞧着这些女子倒也人人光鲜好如花团锦簇就近一瞧却都是浓妆艳抹言笑谈吐无不透着虚假叫人好生不惯。

    鸨儿瞧他拘谨便笑道:“公子面嫩大伙儿别自顾说话唱支曲儿如何?”梁萧正自烦躁闻言忙道:“好啊唱曲子唱曲子。”众女听了一阵笑纷纷捧来琴箫牙板整肃容色歌吹弹唱起来。只听一名粉衣女扣板唱道:“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这《蝶恋花》词乃是柳永所作柳永虽为词坛大家但一生落拓流落烟花柳巷素为正派文人所不齿但其词却曲处能直密处能疏深浅得宜境界悠远。那粉衣女虽然歌喉平平也因唱的是大家名篇显得婉约隽永撩人思绪。梁萧听到“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两句不觉暗伤身世眼圈儿一红几乎落下泪来。

    那粉衣女唱罢忽地凑近梁萧媚笑道:“还请公子打赏。”梁萧恍然惊觉想起明归的话伸手便在腰间去摸钱袋哪知这一摸之下竟迟迟拔不出手。那鸨儿见状张口笑道:“公子也不见多略略给几个子儿姊妹们唱得口干舌燥也好买几个果子生津止渴。”

    梁萧手插腰间神气十分古怪。那鸨儿瞧得不耐又笑道:“公子莫不是眼角高嫌这些姊妹不中意?”梁萧忙道:“不是这个我出去一阵片刻便回。”那鸨儿已然生疑脸一白截住道:“公子听了曲就这样走了啊?”梁萧头脸涨红额上青筋凸起急道:“不是这个这个……”伸手便要拨开那鸨儿那妇人久惯风尘也不是等闲之辈一把拽住梁萧衣袖兀自笑道:“就算少给些一二两银子也叫咱姊妹画饼充饥望梅止渴啊!”

    梁萧心乱已极讪讪道:“婶婶我去去就来你莫要拽我。”鸨儿瞧出门道只拽着不放蓦地扯起嗓子尖叫起来:“哎哟你这公子人生得齐整行事怎就没法度……”话没说完就听头顶上有个极清极脆的声音笑道:“鸨婶婶你错啦他不是没法度是没银子呢。”众人闻声瞧去只见朱漆大梁上坐了一个头戴柳笠的绿衣女子水绿衫子一直垂到膝上两条匀长的小腿晃来荡去悠闲写意一对淡绿马靴与衣衫颜色相称靴面绣一对金丝雀儿靴底形如莲萼不类中土式样。

    梁萧猛地记起入楼前似和这女子擦肩而过当下咦了一声诧道:“你……莫不是你偷了我的钱袋?”那女子嘻嘻一笑道:“你这小色鬼人生得齐整说话怎就没法度我一个女孩儿家怎会偷东西那叫做不告而取。”梁萧忍不住怒道:“放屁。”继而又觉心惊这女子摸走钱袋自己竟茫然不觉其手法之妙当真神鬼不觉。

    那女子并不着恼继续笑道:“再说啦你这钱袋里的银子也不多二三百两银子也只够咱姑娘望梅止渴画饼充饥。”她将老鸨的话略加变化说了出来口气学得十足声音却清脆十倍好似娇莺恰恰画眉晓啼。

    梁萧怒不可遏将老鸨一把撇开跺脚蹿向屋梁。忽听那女子嘻嘻一笑眼前一抹绿影闪过。梁萧还没回过神来额上已重重挨了一下火辣辣疼痛无比只得落回地上一摸额头竟多了一道粗粗的血痕加之牵动泪腺眼角酸热眼泪也几乎淌下来。

    那女子端坐梁上手抚一根绿莹莹的柳枝想是从柳笠上折下来的口中轻笑道:“小色鬼你一定从小没妈有失教养今天儿我就代你妈管教管教你呵我的儿痛不痛?”梁萧被她无端挑衅已然愤怒欲狂这两句话更刺到了他心底的痛处忍不住抓起两条长凳奋力掷向屋梁。那女子两脚将长凳踢飞笑道:“好啊你倒来惹我瞧我揍你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伸手在木梁上一按飘然落下梁萧觑她落势扑上前去欲要趁她身子凌空无可凭借杀她个措手不及。

    那女子嘻的一笑不待梁萧扑近忽地抖出长长的柳条卷住窗棂玉腕一收身轻若燕横飘三尺避过梁萧一扑咯咯笑道:“揍你这小色鬼脏了姑娘的手。”轻飘飘穿窗而出向街心落去。

    梁萧瞧她身手恁地高明心中暗凛但一时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恶气当即随之纵出窗外。那女子身在半空觉出梁萧追来猛地打个呼哨只听马蹄声响一匹白马忽地从街角蹿出来不偏不倚将她托住。绿衣女纵马奔出数丈回头笑道:“小色鬼你敢来追我么?”

    梁萧晚了一步落到地上高叫道:“追就追!怕你么?”绿衣女笑道:“当心跑断了你的狗腿。”说着当街驰起马来行人们大惊闪避不想绿衣女骑术精绝那白马又灵通无比遇物则避逢人则跃在狭窄街巷里左右穿梭竟未撞翻一人半物。

    梁萧奔出二十来步忽听白马在街那头唏律律一声叫便无踪迹。追到拐角处四顾无马他心有不甘揪过一个买乳糕的汉子盘问方知往东去了。又往东追赶了约摸两里路忽见绿衣女意态悠闲慢吞吞骑着马正到一座桥头。梁萧飞步上前。还有三丈来远绿衣女便瞧见他笑嘻嘻地道:“小色鬼还不死心么?”梁萧怒哼一声足下一紧。绿衣女轻轻一笑也不抵挡只把缰绳提起白马会意倏地人立而起四蹄一攒流星般跃过五丈宽的河水落在对岸也不稍停钻进一条巷子。

    梁萧瞧得目定口呆快步跟上七弯八拐钻出巷道却见一条长街横贯东西两旁满是栈铺锦罗金珠着眼生辉还有许多太湖鱼虾活蹦乱跳沿街叫卖。

    梁萧四处张望蓦地眼中一亮只见那匹白马混在一群马中正在街头处歇着近旁却是一座望水而建、高大气派的酒楼。

    梁萧赶到楼前只听绿衣女嘻嘻笑道:“小色鬼你腿脚倒快得很!”梁萧定睛一瞧只见她坐在当河的窗前一手托腮一手把玩笠上柳叶。梁萧眼见楼中人多被她一口一个色鬼地叫不禁臊红耳根啐道:“贼丫头你干什么老是骂我小色鬼?”

    绿衣女笑道:“你忒不要脸当街嫖妓不是小色鬼是什么?”她有意叫梁萧难堪是以说得十分大声楼中男子纷纷回望来嘴角含笑眼中大有深意看得梁萧好不羞怒。

    忽听一个洪亮的嗓音哈哈笑道:“姑娘此言差矣人不风流枉少年这位小哥年纪轻轻正当风流之时当街嫖妓有何不可?虽说纵情任性倒也活得潇洒自在。”梁萧心头感激转眼瞧去只见楼角处两张桌子坐了十来个壮汉一个个紧身装束满面须髯身边搁着硬弓箭囊一派杀气。说话者乃是居中一个高大的中年汉子便是坐着也高出众人一头披着一袭蓝得青的织锦斗篷眼角处皱纹深刻大有风霜之色。

    那绿衣女瞧了汉子一眼冷哼道:“关你屁事。”她声如银铃即便张口骂人也极好听。众汉子闻言均有怒色那蓝袍汉子却不着恼笑道:“好好恕颜某人多嘴不过别人寻花问柳又与姑娘什么相干。”绿衣女冷笑道:“大路不平有人踩。哼你们这些臭男人仗着有几个臭钱便不把女人当人。”那蓝袍汉子笑道:“不然自古天尊地卑男女有别女子沦落到烟花之地那也是天意如此勉强不了的。”绿衣女冷笑道:“说得好听这些话干什么不跟你妈说去?”

    这话阴损之极那蓝袍汉子涵养再好也不由变了面色旁边一个汉子厉声叫道:“放肆!”绿衣女冷笑道:“放肆?哼我还放五放六呢但终归比你们放屁好一些。”她话没说完众汉子已气得脸色铁青。几个人作势便要起身那蓝袍汉子却一摆手哈哈笑道:“罢了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焉能与小娘儿们一般见识。”说罢端起酒碗自顾自喝了一碗。其他汉子见头领如此也只得纷纷落座。

    绿衣女本是严阵以待忽见对方服软心中得意。又向梁萧笑道:“小色鬼怎么说?你是大丈夫不是?要不要跟我这小娘儿们一般见识呀?”梁萧听二人对答内心对那蓝袍汉子的话也不尽赞同正自沉吟未决忽听绿衣女这般挑衅当真忍无可忍只见堂内局促便道:“有本事出来动手别要打坏了桌椅。”绿衣女笑道:“你有本事为什么不进来?这样堵在门口别人还当你蹲着看门哩!”梁萧哼了一声忽一转念勃然大怒:“好啊蹲着看门不是骂我看门狗么?”又气又急一头冲进门内抢到绿衣女桌前。

    绿衣女不待他动手笑嘻嘻地道:“别慌姑娘现今想喝酒不想打架!”梁萧心道:“由得了你么?”伸手在她桌上重重一拍道:“先还我钱袋别的账另外再算。”绿衣女笑道:“你陪我喝几杯酒我就还你钱袋。”梁萧瞧她不慌不忙越气恼方要动手但瞧她妖娆娇气的模样又觉胜之不武犹豫未决便听那蓝袍汉子笑道:“小兄弟喝就喝美人陪酒不喝白不喝!”绿衣女笑道:“对啊你这厮终归说了一句人话。”她时时不忘讥讽对方蓝袍汉子却也沉得住气淡淡一笑将手中烈酒一饮而尽。

    梁萧心道:“贼丫头有说有笑我若急躁动手岂不被人瞧得低了?哼喝酒便喝酒瞧你有什么把戏。”他想着沉身坐下。绿衣女笑道:“这才听话。”要来一壶酒给梁萧斟满娇声道:“请了。”说罢一饮而尽。梁萧见她喝得豪气也不甘示弱一口喝了。那绿衣女又斟满一杯酒笑道:“伙计店里有牙板么?”那伙计笑道:“如何没有小店不但酒香肴美诸般乐器尽都齐全。”转身拿来一对红牙木板递到绿衣女手上。绿衣女转手递给梁萧。梁萧莫名其妙顺手接过道:“做什么?借我板子打你屁股么?”

    那绿衣女呸了一声继而又咯咯笑道:“小色鬼你既然陪姑娘喝过了酒就再唱一曲儿给姑娘听一听消闷解乏嗯就唱那个什么‘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那蓝袍汉子听到这里嘿笑一声扬声道:“好阴损的丫头。”梁萧气得双眉陡竖将牙板折成四段厉声道:“贼丫头你真当我不敢揍你?”绿衣女安坐不动哂道:“怎么啦?你能叫那些女孩子陪酒唱曲讨好你我就不能叫你陪酒唱曲?你唱是不唱?要是不唱可别想拿回钱袋儿。”梁萧恨得牙痒正要作忽听楼外有个沙哑的声音道:“主上这便是‘醉也不归楼’了!”梁萧心头咯噔一下忍不住抬头望去这一瞧吃了一惊。敢情门前站了一人一身大红道袍金冠束正是火真人。他身边三人依次是脱欢、哈里斯和阿滩尊者。梁萧不由得心里敲鼓:“乖乖不得了所谓冤家路窄。他们四个我只一个正是寡不敌众。”想着左顾右盼先瞧退路。

    火真人正指着门前一副楹联笑道:“主上且看这副楹联有何妙处?”脱欢望着门联摇头吟道:“劝君更进一杯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嗯!这字嘛倒也写得工整!”火真人笑道:“字固然工整不过联中却别有乾坤主上再瞧!”脱欢凝思片刻拍手笑道:“妙啊果然别有乾坤。这上联么出自王维《阳关三叠》里‘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句;下联么则是李白《将进酒》里‘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的尾句呵呵竟将两大名句结成一联难得难得。”他窥出联中奥秘摇着折扇得意非凡。

    绿衣女本当梁萧定会怒暗已防备准备大打一场谁想梁萧低头蹙眉一声不吭不觉暗暗奇怪只当梁萧理亏无言以对不由低笑一声道:“也罢小色鬼你滚蛋吧!今个儿姑娘我心里欢喜饶你一次要么哼把你扔进太湖里喂王八!”梁萧一抬眼冷笑道:“王八又不是你爷你孝敬它做什么?”绿衣女哼了一声道:“好啊你敢绕弯子骂我?”梁萧道:“我说它不是你爷怎么骂你了?难不成它真是你爷?”绿衣女顿知上当忍不住娇喝道:“放屁谁是龟孙子?”梁萧扑哧笑道:“你自然不是龟孙子你是龟孙女。”绿衣女占上风时仪态从容一落下风便十分沉不住气倏地立起拍案叱道:“小色鬼活腻了吗?”正要动手忽听得店外一声马嘶绿衣女娇躯微颤顾不得梁萧飞身掠出店外叫道:“谁敢动我的马?”

    原来脱欢看白马神骏便让阿滩尊者拽过来细瞧谁知白马气力惊人阿滩一拽竟没拽住反被它逸到一边。阿滩正要再运神力忽见绿影一晃一绿衣女叉着腰站在面前。

    脱欢愣了一下干笑道:“原来是姑娘的马哈哈我看这马没拴上还当是无主之马!”蒙古人以骑射平天下最爱良驹宝马脱欢虽贵为皇族也不例外。只是光天化日之下不好硬来瞧了白马一眼狠狠吞了口唾沫连声道:“好马!好马!”说着打了两个哈哈带着属下走进门去迎面瞧见那蓝袍汉子双眉一挑目有讶色继而又若无其事坐到一旁。那蓝袍汉子却眉不抬眼不动只顾举碗喝酒。

    绿衣女待四人入内抱着白马脖子轻声道:“胭脂方才被坏人欺负了么?待我给你出气!”一转身却见梁萧抢出门来叫道:“想要溜么?”绿衣女正自生气当下怒道:“小色鬼滚开些!”翠袖拂出梁萧顿觉一股寒气直透过来身子如堕冰窟不由“哎呀”一声后退半步哆嗦道:“你……你暗算伤人!”绿衣女冷笑道:“没冻死你算你运气哼我把你冻成个冰棍儿看你还唠叨不唠叨?”梁萧怒极一抬臂正要出掌忽地一条手臂隔来将他隔住。梁萧回头一瞧却是明归。梁萧怒道:“明老儿为何不让我教训他?”明归笑道:“她那一拂乃是‘冰河玄功’真打起来你可不是对手。”那绿衣女听了这话回头冷笑道:“你这老头儿倒也有些见识!”明归嘿嘿一笑硬拉着梁萧在旁坐下。原来他明说不去暗则一直跟着梁萧直到看出绿衣女师承怕梁萧吃亏方才露脸。

    梁萧心中不服但被明归一手攥住动弹不能正觉气闷忽见那绿衣女大步走向脱欢在他左近坐下心道:“这丫头看似要找这蒙古王子的晦气!哼狗咬狗一嘴毛。”那脱欢叫过小二笑道:“你们这里既名‘醉也不归’那么定有好酒了?”小二哈腰笑道:“好酒倒是不少只不知客官要喝寻常的好酒还……还是绝色的美酒?”脱欢奇道:“我只听说过绝好的美酒这美酒号称绝色却不知有什么来头?”

    小二笑道:“这……这绝色的美酒以美人为名绰……绰号‘五美人酒’!”脱欢拍手笑道:“妙哉我只听说泰山有个‘五大夫松’却头一次听说‘五美人酒’喝酒又品美人哈哈痛快痛快!不过那“五大夫松”曾给秦始皇挡雨故而得名这‘五美人酒’有什么典故么?”小二赔笑道:“说也无甚奇处这酒本……本是照绍兴‘女儿红’的方子酿的但……但与十八年一酿的“女儿红”不同这‘五美人酒’足足酿了五个十八年岂不就是五……五个整装待嫁的美娇娘么?”

    原来江南风俗女儿初诞便酿酒数坛藏于地下待女子长大嫁人时方才掘出与众宾客共饮为乐是以通常酿期为一十八年。脱欢久居北地并不知“女儿红”是何名堂但也不懂装懂拍手称妙。忽听那绿衣女冷笑道:“五个十八年该是九十岁的老太婆了我看该叫做‘老太婆酒’!”脱欢哈哈笑道:“姑娘有所不知了所谓酒是陈的好女人却是年轻的妙便如姑娘一般最得男子欢心!”他自觉谈吐高妙忍不住手挥折扇得意非凡。

    此时小二端了一壶“五美人酒”上来犹未走近醉人酒香便已散开。经过绿衣女身边时她突地伸脚店小二顿时被绊了一跤酒盘脱手绿衣女手一伸将酒壶抄在手里。店小二又惊又怒爬起来叫道:“女……女客官这是作什么?”绿衣女道:“莫非这酒只许男人喝就不许我喝?”小二道:“您……您老人家没吩咐过!”绿衣女道:“我刚才不想喝现在偏偏想喝了!”小二原本就口吃这一急越结巴得厉害:“客……客官你……你怎么不……不讲理!”

    脱欢故作大度挥扇笑道:“无妨无妨这壶酒就算在下请姑娘的大家做个朋友也好!”绿衣女摩挲酒壶笑道:“谁跟你做朋友!我不喝了拿去!”云袖一展将酒壶嗖的一声掷向阿滩。阿滩瞧其来势劲急微微冷笑气运手掌随手去接不想那酒壶忽地裂成数块四射开来。阿滩怕被酒水溅得满脸有失身份慌忙变掌为拳捏个印诀推出。若是寻常酒水这一拳震散倒也于人无伤偏偏阿滩这一拳打中了一块寒冰。掌冰相接冰块碎溅桌上四人俱都不及躲闪冰碴儿溅上肌肤备感刺痛。

    原来绿衣女所练“冰河玄功”有化水成冰之能她从伙计手中夺过酒壶谈笑间运转内功将壶中酒水化成寒冰撑破瓷壶再由她袖风一激立时四分五裂阿滩不明就里吃了暗亏。

    绿衣女诡计得逞轻笑道:“这壶‘冰冻老太婆’滋味如何?”话没说完早已飞身纵出夺门而走忽地眼前人影一晃梁萧挡在前面绿衣女没料他节骨眼上来捣乱芳心怒气难抑叫道:“好狗儿不挡路。”她使招“流风回雪”玉掌翩翩拍出。明归叫道:“小子当心这是大雪山的‘飘雪神掌’。”梁萧吃过亏识得厉害使出“三才归元掌”中的“梅花步”让开来掌笑道:“好狗儿看门坏狗儿咬人!”绿衫女子啐道:“放屁你才是癞皮狗呢!快快闪开!”

    梁萧嘻嘻笑道:“癞皮狗就癞皮狗!”说着避开她的掌势忽地一个踉跄这一下用上了三才归元掌里“人心惶惶”的势子跌得突兀巧妙绿衣女一不留神几乎被他抢进怀里顿时倒退不迭。梁萧就势跌倒着地滚出绿衣女抬腿便踢喝道:“踢你这落水狗。”但梁萧这一滚却不是普通的滚法乃是石阵武学中“大神境”里的一招“烛龙入眠”。传说烛龙为掌管昼夜交替的大神卧于九幽深处张目醒来为白昼闭目入眠为昏夜呼吸化作狂风鼾声迸为巨雷故而这招威力极大于翻滚之间暗藏杀机。绿衣女方才出脚便觉小腿以下尽被敌势笼罩当下急急缩脚。

    梁萧哈哈一笑招变“陈抟高卧”、“钟离醉枕”、“庄生梦蝶”、“释迦入灭”翻滚之间如龙如蛇绿衣女出脚踢也不是弯腰打也不是更不能和他一块儿打滚一时真不知如何应付这等赖皮武功。

    脱欢早已率众围上。但梁萧六年前尚是小孩如今身量已足容貌有变四人一时倒没辨认出来。阿滩三人见梁萧出手也都自顾身份袖手旁观但他们均是行家瞧到这里无不凛然:“这小子出招诙谐无赖实则都是极上乘的武学可惜功力不足难以取胜。”

    绿衣女被梁萧的无赖武功逼得团团乱转气急败坏忽地向后跳开叱道:“有本事光明正大站着交锋!不许用这种癞皮狗拳。”梁萧道:“好啊!”笑嘻嘻左掌一蹭以双足为轴上身离地呼啦啦飞转倏地由倒卧变为站立这招却是黑水一脉的“陀螺功”其理就如小孩儿玩陀螺陀螺先是倒卧只需施以外力抽得两鞭便越转越快直立起来。众人见梁萧露得这手不论是敌是友还是旁观的酒客都觉十分有趣齐齐喝了一声彩。

    梁萧微微一笑团团作了个揖忽瞧到脱欢等人心道:“不妥我只顾着与臭丫头拗气。若是拦着她不放岂不做了这些恶人的帮凶。”绿衣女瞧他武功有趣也忍不住扑哧一笑随即又讥讽道:“狗儿也会人立吗?”梁萧笑道:“我倒忘了!”作势又要躺下。绿衣女恼道:“不许赖皮!”生怕他又来一路“癞皮狗拳”急使一招“雪满燕山”挥掌拍落。这一招不仅蕴藉寒气而且带有偌大劲力掌在八尺之外梁萧衣均随她掌力飘起其纵横之势直如李太白诗中道:“日月照之不及此唯有北风号怒天上来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众人见此声势无不变色。方知绿衣女早先未尽全力此时才使出了生平绝技。明归也慢慢站起浓眉紧蹙。却见梁萧不慌不忙招手笑道:“凉快凉快!”使出一招“天旋地转”迎那掌风飞转起来。

    倏忽间绿衣女绕着梁萧疾走双掌如天雪舞空拍出六掌。梁萧也接了六掌绿衣女只觉他掌力中含有阴劲与自家内劲如出一辙心中一凛:“这小子也会‘飘雪神掌’么?”她不知这招“天旋地转”最会借势自己十成寒劲被梁萧带偏了两成并借飞旋之势原路送回。

    绿衣女内力精强梁萧虽有借力法门仍觉吃力边斗边退片刻工夫已退到火真人身前六尺。绿衣女被梁萧屡屡戏弄越打越气拍到第七掌猛然聚起毕生功力。方待拍出忽听梁萧轻笑一声眼前一花梁萧人影倏然而没但她掌力却已收敛不住直直拍向火真人。但绿衣女心念电转索性挟掌向火真人冲去火真人正谨守大门以防绿衣女逃脱见状大感意外举掌相迎但仓促间内力提起不到四成。霎时间只觉对方劲力若冰刀雪剑透掌而入顿时“哎呀”一声一个筋斗倒翻出去。饶是他以“火”为号也被这一掌打得灭了好似心也冷透脸色惨白牙关得得得响个不停。

    绿衣女一掌得手纵出门外嘻嘻一笑正欲上马忽听耳边一声“吽”阿滩拳来如从天坠。绿衣女一惊低头避过忽见前方人影骤闪哈里斯一拳送来拳上五彩大钻光芒四射。绿衣女挥掌虚拍弓身后缩不料哈里斯使出“古瑜珈”奇功手臂咔的一声暴长半尺拳头距她鼻尖不足两寸。绿衣女猝不及防竭力后跃阿滩的“明王颖却已击到后颈。他二人不顾身份悍然夹击绿衣女又不明虚实刹那间被逼至绝境。惊惶之际耳边忽地传来一声轻笑皓腕一紧已被梁萧向旁拖出。绿衣女心慌意乱随他掠出但却收势不住竟一头栽进梁萧怀里。梁萧没料到她来势如此猛烈怕她趁机弄鬼慌忙后跃半尺。忽然间只听众人一片惊呼低头一瞧顿觉心尖儿微微一麻双眼盯着绿衣女竟难移开。

    原来那绿衣女柳笠已被撞脱露出一张明艳无俦的脸来。梁萧虽见过不少美人但与这女子一比都似有不及好似天下的灵秀之气尽被她占了去。一时间四周人人屏息以视魂飞天外再也收不回来。绿衣女羞怒难当一记耳光便向梁萧脸上搧去。梁萧闪身让开手上运劲绿衣女浑身酥软叱道:“小色鬼放开我!”梁萧冷笑道:“你说放就放。”

    脱欢平生好色无厌各地姬妾无数却从没见过绿衣女这等绝色他好容易收回三魂六魄只觉心痒难煞急向阿滩与哈里斯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齐齐抢上一攻梁萧一个便来抢绿衣女。不料梁萧眼珠一转忽地放手绿衣女见哈里斯爪子如风落下不及转念左掌圈出卸开哈里斯的爪势右掌一挥拍他心口。哈里斯以己度人绝难料到梁萧竟会放开这到手的绝色美人儿但觉一阵寒气袭来大惊之下方要变招眼前人影倏晃梁萧不知如何脱出阿滩手底闪电扑来。哈里斯左右受敌还没拆开绿衣女的精妙掌法已被梁萧一招“三才归元”击中小腹。哈里斯应变奇方才中掌急使出“古瑜珈”身子一弓卸去梁萧小半掌力但绿衣女那兜心一掌终是无法避开连退五步哗啦一声将八仙桌压得粉碎白脸上就似涂了一层血。

    阿滩见哈里斯受伤正觉慌乱梁萧与绿衣女早已双双攻来他以一敌二迭遇险招!绿衣女却大感解气一面猛下杀手一面笑道:“小色鬼啊你比鬼还奸呢!先引我伤了道士又设计杀了黄胡子一个措手不及好好打哟非把这和尚也揍死不可!”梁萧笑道:“你这鬼丫头也不笨要么我这媚眼儿就抛给了瞎子!”绿衣女白他一眼道:“还媚眼儿呢!呸果然是小色鬼真不要脸。”说着忍俊不禁娇笑出声便如百花吐蕊明水生晕只瞧得一众看客魂魄摇荡无法自已。

    那边火真人寒气去了大半定神一瞧目光落到梁萧剑上不由脸色一变失声喝道:“小兔崽子原来是你!”话音方落阿滩已挨了梁萧一招“三才归元”踉跄斜蹿却不防绿衣女早已守在一旁背上顿又挨一招“雪满燕山”这下再也憋不住一口血箭吐得老远骨碌碌着地便滚扑通一声掉进河里。

    脱欢偷鸡不着蚀把米三大护卫瞬息了账只惊得脸都绿了但见火真人还有些战力忙道:“真人护驾!”火真人硬起头皮横剑而立口中道:“主上还认得这个少年么?”他这么一说脱欢也认出梁萧来心头怒悔交迸:“早知是他大伙儿一拥而上将他四分五裂了哪还等他各个击破?”

    却见绿衣女拍手笑道:“妙啊四个折了三个剩下一个小色鬼你自个和他玩耍姑娘可不奉陪!”说着便向胭脂马走去梁萧抢上一步伸手拦住她道:“别忙现在没有碍手碍脚的家伙正是我俩算账的时候你想开溜那是搬楼梯上天门都没有!”绿衣女柳眉一挑冷笑道:“算账便算账先说怎么个算法?”梁萧道:“大伙儿公平交易你偷我钱袋一定要还你打我一鞭便乖乖过来让我还你一鞭!”绿衣女啐道:“你想得倒美!”两人互不相让彼此怒视。脱欢等人本想溜走见他们又生内讧不由驻足观看皆想:“若他二人斗个两败俱伤那是最好不过。”火真人扣了两枚暗器只等二人动手便从旁偷袭。

    明归忽地哈哈一笑走上前来问道:“敢问姑娘姓韩么?”绿衣女望了他一眼诧道:“谁说我姓韩了?”明归笑道:“老夫也是随便问问姑娘师出大雪山想必与‘雪狐’韩凝紫甚有渊源吧!”绿衣女秀眉一皱哼声道:“你认得我师叔么?好啊她在哪儿?”明归皱眉道:“可巧我也正想寻她。”绿衣女面露失望之色轻轻哼了一声。

    此时人群里外围了不下十层一众人都盯着绿衣女细瞧绿衣女心头不悦足尖微抬挑起柳笠戴上众人顿生“乌云蔽日风摧百花”之感百来个男人同声叹气倒也蔚为壮观。绿衣女忍不住顿足叱道:“小色鬼再不让路可别怪我心狠。”梁萧抱着两手只是冷笑。

    众人见状无不生出护花之心一个书生跳将出来指着梁萧喝道:“你也是须眉男子堂堂六尺之躯再与这位姑娘胡闹小生可要揪你见官……哎哟……”尖叫声中书生被梁萧轻轻拿住心口举过头顶喝声:“去!”扑通一下就将他扔进苏州河里众人见状想出头的都是怯了。

    此时间忽听得一声钟响头声未绝二声又起前声叠着后声一声高过一声须臾间便如十余口大钟在姑苏城中同时敲响。梁萧听得心神不定回头去看只见后方人群便似炸了锅一般让出一条路来。其间一口径过八尺、高约二丈的硕大铜钟生了一双长腿朝这边飞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