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册 第十七章 功成弗居

心中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愈想看清,心就愈痛。我叹道:“这里面有一些很深的道理,回府后再和你慢慢分说。华阳长公主被栽害,难道无言申辩么?”

银杏道:“华阳长公主被软禁了,几次求见皇后,皇后都不见,哪里还能申辩?钜哥哥还去内宫问过华阳长公主。”

我连忙问道:“她怎么说?”

银杏道:“华阳长公主说,她并未受人唆使,只因恨极,方才一心报仇。不想这件事竟成了刺驾的证据。华阳长公主还说……”银杏低了头,不忍再说。

我微微苦笑:“现下还有什么事情是我听不得的?你只管说罢了。”

银杏道:“华阳长公主还说,这定是姑娘定下的苦肉计,分明是姑娘预谋刺驾,却要栽害旁人,亏得陛下如此信任姑娘……云云。”

一句话刺中我心中最痛之处:“我预谋刺驾?”

银杏忙道:“姑娘别恼,华阳长公主也是中了王妃的圈套,才会这样想的。”

我哼了一声:“长公主还说什么了?”

银杏道:“华阳长公主于此事当真一无所知,所以也说不出什么。只是昨天夜里,华阳长公主见钜哥哥于内宫来去自如,便求钜哥哥带她去守坤宫面见皇后,好当面申辩,钜哥哥见她可怜,便带她越墙去了守坤宫。”

我微微诧异:“刘钜的胆子越发大了。他平常随我办案,并不爱管闲事的。”

银杏的口气中透着一股酸气:“奴婢也觉得钜哥哥很多事,问清案情就该出来,为何还要巴巴地带她去守坤宫?”顿了一顿,转而庆幸道,“可是去了才知道,这一趟当真去得不错。”

我更是诧异:“守坤宫怎样?”

银杏道:“奴婢当时正是深夜,守坤宫的宫人都去歇息了,四处连个守夜的也没有,椒房殿门口只有皇后娘娘一个贴身宫女在值夜。华阳长公主本以为无人在旁,是申诉的好机会。于是两人悄悄潜入椒房殿,看见……看见暖阁之中,咱们公子和皇后赤……赤身裸体在榻上……”说到此处,声音几不可闻,双颊羞得通红,仿佛是她自己亲眼见了一般。

这消息比之朱云刺杀高曜更令我震惊。我牙关一颤,无言可答。呆了好一会儿,好些我一直不解的事情慢慢有了答案。为什么熙平一心要将高曜扶上帝位。为什么高旸初时冷待启春。为什么启春忽然请我嫁给高旸。为什么柔桑对母亲定下的婚事如此不甘又如此无谓。

可是我的口舌仍要做最后的挣扎:“朱云和皇后?!”

银杏垂头道:“是。当时华阳长公主也看见了,姑娘家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多看。钜哥哥却看得清清楚楚,确实是公子和皇后娘娘。”

我怒极,颤声道:“好!好!陛下尸骨未寒,他们便按捺不住了?!怨不得她今早得了风寒!必是昨夜太快活了!”

银杏不敢劝,只得一气向下说:“幸而华阳长公主并不认得公子,倒也没说什么。钜哥哥送华阳长公主回到鹿鸣轩,嘱咐她不要四处乱闯,更不可透露一个字。”

我抚胸蹙眉,好一会儿才道:“好妹妹,你这一番查证,实是救了我的性命。”

银杏道:“奴婢不敢当。”

我冷笑道:“我半生心血,只为扶持陛下登基。如今这种情形,我若不能查清刺驾的情由与经过,死不瞑目。”

银杏忙道:“奴婢跟随姑娘那么多年,若不是姑娘悉心教导,必是一事无成。实是姑娘自己救了自己的性命才对。下一步该当如何,还请姑娘示下。”

我站起身,迎着刺眼的阳光和雪光,微微扬起下颌:“这件事,我要好好想一想。”

离开王府,只见到处一片大丧景象。市肆冷清,行人沉默。日光昏昏惨惨,冷风卷起满街的落叶,到处覆着灰白的尘土。我“乍闻”皇帝驾崩的消息,金创迸裂,呕血不止,因伤心过度,再一次病倒在自己府中。皇后恩旨,命我在家中养病,待痊愈后再入宫举哀。

我本也不想入宫,因我无颜面见高曜。

三十六日已到,今日梓宫入陵。喝过了药,我独自倚栏站着。天空飘着雪,风中传来凶礼的哀乐和臣民的悲哭,护送梓宫的仪仗应已到汴河边。片片白帆掠过,似流光一去不回。连日痛哭,眼中早已干涩。我默默跪下,送高曜最后一程。

好一会儿,绿萼含泪道:“姑娘的身子才好些,这么在冷风里跪着,又该病倒了。”我不答,亦不动。绿萼张望片刻,其实从新平郡侯府看不见汴河边的仪仗,“陛下在天之灵,看见姑娘这副模样,如何能安心?前路还长,姑娘千万忍耐才好。”

我这才扶着她的手慢慢起身。许久没有跪这么长时间,膝头僵而痛。绿萼扶我坐下,一面揉着我的髌骨,一面道:“过了今日,姑娘再不可这样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