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四十一章 知之为之(第2/4页)

我不理会,只淡淡道:“难道陛下不想立弘阳郡王殿下么?”

皇帝道:“你日日在朕的身边,朕想不想,你不知道?”

我微微沉吟,起身离座,深深拜下:“古人云:‘患为之者不必知,知之者不得为’[223]。陛下知之亦为之,实后宫之福、群臣之福、社稷之福,更是天下万民之福。”

“起来。朕……并非不愿立弘阳郡王。”见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灰黄的脸上洇出黯淡的红,有被看穿的慌乱和赧然,“弘阳忠孝贤良,你这个侍读有功,你想朕如何赏你?”

我笑道:“陛下早已经奖赏过了。”

皇帝一怔:“几时?”

我笑道:“咸平十三年春天,陛下亲口说微臣的侍读做得好,将微臣由女史升为女校,后来便命微臣去文澜阁校书。难道陛下不记得了?”

皇帝的指尖点在额角,笑叹:“你不说,朕险些忘记了。一晃也有好些年了。朕来问你,你是什么时候下定决心,一心一意扶他到太子之位的?”

他的口吻是不经意而充满柔情,却又让人不寒而栗。若认真说起来,大约是废后之前,皇帝去长宁宫陪伴高曜堆雪人的那一日。也许更早,徐嘉秬和红叶溺死在文澜阁的那一日。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又或者,是我入宫那一日。不,也许我根本不必下决心,因我此生的目的,就是为了高曜。我不慌不忙,再一次拜下:“微臣只是尽侍读的本分,不敢冀望非分之福。”

皇帝笑道:“朕不信。你实话实说,朕绝不怪罪。起来回话。”

我并没有起身,而是对着御案的桌角微微出神,语气亦真亦幻:“微臣一入宫,便立志好生辅佐弘阳郡王殿下。”

“一入宫?”

“是。微臣入宫时,殿下是皇后之子。既是嫡子,做太子不是名正言顺么?”

皇帝的病弱和恍惚已经掩饰不住他深藏多年的愧意:“是了,这宫里也曾有皇后和嫡子。”说着再度合上双眼,叹道,“朕累了,今日不听政了。你退下吧。”

我忙道:“陛下,还有两封灾异急报没有处理。”

皇帝虚弱地一笑:“灾异急报,你又不是没处理过,你自己瞧着办吧。”

虽然朝中处理灾异是有成例的,但是没有皇帝在御书房,我不敢动笔。等到他用过午膳,我又去求见,那时他正欲更衣午睡,不得已方寝殿召见。

寝殿燥热,药香和龙脑香混成一团。皇帝的声音透过重重帘幕,嗡嗡地空响:“之前处理过那么多地方灾异,该派人的派人,该派粮的派粮,该革职的革职,这还要朕再教你么?”

我坚持求见,无非是为了等他这一句话,以示不敢自专:“是。微臣领旨,微臣告退。”于是躬身退到寝殿门口,正要转身离去,忽听他道:“且慢……”

我忙站住了:“微臣在。陛下要微臣将这两封奏报复述一遍么?”

纱幕微微起伏,他坐在龙榻边,似乎摆了摆手,弯着腰撑住床沿久久不动。好一会儿,他才懒懒道:“灾异是丞相的事。此事你不必批复,交还给中书便是。别忘了命人誊抄一份,送给苏参知。”

我先是一怔,随即震惊,双手一抖,两封奏疏都掉在了地上。幸而脚下是绵软的地毯,奏章如枯叶落地,微尘不起。原来,他竟是这般不情愿。我极力抑制住不平的口吻:“微臣遵旨。”

皇帝又道:“以后除却反叛用兵这等大事,你只管自己先回了,得空再说给朕听。”

我应了,然而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再说话。忽见小简无声无息掀了帘幕出来,低低道:“朱大人,陛下已经午歇了,您也回去歇一会儿吧。”

从仪元殿出来,我险些一脚踩在门槛上。绿萼忙扶住我,打量我的面色:“姑娘刚才进去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午后的暖风吹得我背后发寒,我微微一颤,恍惚道:“他们要辞官了。”

绿萼更是不解:“谁要辞官?”

我叹道:“没有谁……”见绿萼面有忧色,遂笑道,“陛下午后叫了师广日来弹琴,咱们就好生在漱玉斋歇息半日。明天休沐,也该回家看望母亲和弟弟了。”

白日骄阳似火,半夜竟然落了几点雨。早晨启窗一瞧,阴云压顶,凉风紧贴在胸前,有些透不过气。噗的一声,绿萼一早穿好的茉莉小花环从妆台上滚落在地。我俯身拾起,茉莉花落了一地。

绿萼忙关了窗道:“今天倒不那么热,正好出宫去。”见我绾着发梢出神,又道,“要回家去,姑娘该高兴些才是。”

我抚胸道:“不知怎的,心有些慌。”

绿萼笑道:“姑娘是近乡情怯吧。”自从回京后与母亲不欢而散,半年中不过回府两次,母亲一直淡淡的。若说“近乡情怯”,倒也不算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