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三十九章 质不受饰(第3/3页)

绿萼笑道:“陛下怎么不选个朝臣来看?”

我淡淡道:“从集贤馆或者昭文馆寻一两个不是不可以,但这些人整日在朝中,难免没有私心,或泄露个一言半语,或有人故意亲附以窥伺上意,这就不好了。女官嘛,毕竟不能随意结交外臣。何况定乾宫这个地方,妃嫔公主也常来,外臣常在这里,也不方便。”

绿萼笑道:“奴婢懂了,因为姑娘在这里会常常见到大臣,所以陛下昨日命姑娘去谨身殿谢恩,先见一见面,对不对?”

在阳光下站了一会儿,方觉周身舒泰。在青州的那些日子里,我虽然自在,但心中总有些不足,就仿佛那些在庭院中、梨树下判断的案件都不够大、不够惊险,又像永远吃着隔夜的米饭,味道并无异样却总嫌不新鲜。直到此时此刻,一颗心才像是熨平了一样舒展开来——原来,御书房才是我一直恋恋不舍的地方。

我微微一笑:“大约是这样。但愿漱玉斋从此安定下来,再也不会有人受伤、死去……”

我和绿萼正要从定乾宫出去,忽听有人在身后道:“下官封若水拜见朱大人。”

我转身,但见封若水上着牙色窄袖对襟襦衫,自肩头到袖口,用杏黄色丝线绣着大小不一的菊花。日光下瞧着不甚真切,倒有彼岸花的飘逸冷峻。蟹青色齐胸襦裙绣了几朵天青色牡丹,缀满灰色碎叶。绾着单螺髻,只簪了一朵淡黄牡丹宫花,似冰绡透着火光,清冷通透。我连忙扶起她:“封大人安好,当真许久未见了。”

封若水容色清减,似春花浸染了秋霜,又像秋菊浸沐着春阳,像我在青州的心事,总嫌美得不足。寒暄一番后,她微笑道:“姐姐这是要回宫么?”

“正要回去用膳。”

封若水笑道:“姐姐若不嫌弃,往我那里坐坐,一道用膳可好?”

我笑道:“好是好,可是我用过膳还要午歇片刻,午后还要往定乾宫来,恐怕来不及。”

封若水笑道:“姐姐未免太勤勉,陛下每日在御书房只在巳时到午时,用过午膳便要好好歇息养病,如今连经筵也免了。姐姐午后可以不用来御书房。”

我推却不过,只得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我与封若水相识十载,面谈次数屈指可数。在我心中,她是百折不扣的向阳花,花期越长越明丽,越没有陈冗斑驳的旧色。和她一道沿西一街向北走,因是背阳,自然不如向南走顺理成章,颇有一种面向心背的荒诞感觉——尤其在得知封羽上书建议立高曜为太子之后。

封若水微笑道:“昨日姐姐才一回宫,陶公公便来宣旨,说陛下升我为正五品女丞。我细细问了情形,才知道是姐姐提了一句。一会儿妹妹该多敬几杯,答谢姐姐的提携之恩才是。”这样随意淡然,听上去不像有感激之情,倒像是自嘲。

裙角红鱼游弋,轻快得快要融化在暖阳中。我亦淡然:“不敢当。昨日午宴,封老大人就在那里坐着,陛下自然想起妹妹。况且陛下早有此意,只是差一个能让妹妹扬名的好机会罢了。”

封若水笑道:“只怕是见了姐姐这位女录,才想起妹妹来。”

这话似有酸意,我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径直问道:“妹妹这话何意?”

封若水笑道:“我是真心实意多谢姐姐的。听说姐姐当年在小书房的时候,于朝政颇有纠弊,妹妹就远远不如了,可说是尸位素餐。”

我笑道:“封妹妹自谦,若妹妹不好,也不会升作女丞。令尊大人与妹妹共效国事,有前朝宋氏父女之风。”

封若水道:“宋氏父女?”

我笑道:“便是尚宫宋若昭和她的父亲宋庭芬[250]。”

封若水道:“那样的三朝女学士,妹妹比不得。”

说话间已从永和宫门前穿过,到达封若水所居住的映月阁。北面是龚佩佩的出云阁,南面是华阳公主的鹿鸣轩。映月阁夹在两处富丽高华的宫苑之间,精致小巧,不显山露水。恰似她这个人,经多年砥砺,美得明晰而含蓄。

我淡淡一笑道:“如何比不得?事在人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