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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黑黑!”小念念提出抗议了,“我看不到你。”她用一只瘦骨嶙峋的小手,触摸着嘉文,以她自己发明的语言说,“黑爸爸,黑姐姐。”没有灯时的爸爸是黑的,姐姐也是黑的,她拍拍自己,“黑念念。”然后才说到主题,“黑念念饿,黑念念要包包。”

看来她将来会成为个文学家,嘉文好奇地把手放下来,在黑暗中注视着他的小女儿。念念有对充满灵秀之气的眼睛,在暗夜里仍然闪着光彩,那小小的鼻头和嘴就看不清楚了。站起身来,他摸黑找到了一段台风时用剩的蜡烛,燃起蜡烛,他再望向两个女儿。烛光下,一对童稚无知的孩子,都仰着天真的小脸,带着股好奇和不解的神情,望着她们的父亲。两个孩子,真真聪明慧黠,念念美丽憨厚,只可惜都已骨瘦如柴,面有菜色。假若是以前的家庭情况,两个孩子白白胖胖的,在草地上跳跳蹦蹦,一定是一幅美丽的图画,而今呢?家破人亡,人亡家破,什么都别谈了!

真真把一个小手指塞进了嘴里,轻轻地说:

“爸爸,你买什么给我们吃?”

念念立即附和:

“爸爸,我要一块大——大饼她夸张了那个“大”字。

“爸爸,妈妈呢?”真真问。

“妈妈消饭饭。”念念永远把“烧”念成“消”,“念念要吃。”

“爸爸——”真真用手推拉着父亲的手臂,哀求地唤。

“爸爸——”念念跟着喊。

嘉文跳了起来,他自己的肚子里也在叽里咕噜乱叫,饿得眼睛发花,嘴里冒酸水。孩子们的哀呼撕碎了他,他逃避似的喊:

“别吵!都给我闭嘴!”

真真的嘴唇瘪了瘪,眼圈发红,她是十分容易受伤的。眨动着眼睛,她委屈地说:

“我要妈妈!”说完,猛然“哇”地大哭了起来,一面叫着,“妈妈!我要妈妈!妈妈——”

念念受惊吓地看着姐姐,嘴一扁,也跟着大哭大喊:

“妈妈!妈妈!妈妈——”

“我的天哪!我的上帝!”嘉文用手蒙住耳朵,逃出了大门,站在门外,他瞪视着门里哭成一对泪人儿似的孩子,又听到那口口声声唤娘的声音,心脏扭紧了,浑身都抽痛痉挛起来。门外很冷,寒风像刀子般地刮过他的面颊,卷进了小屋,桌上的蜡烛被冷风扑灭了。正哭成一团的孩子又受到黑暗的惊吓和恐怖,就更加尖锐地大哭大叫:

“妈妈!哇——妈妈——”

“你们等着,”嘉文的声音抖颤,被寒风吹散了,语不成声,“你们等着,我去弄钱,一定弄来——一定。你们等着——等着。”

带上房门,把一对小女儿关在黑暗的屋内,他踉跄地奔向了大街,几乎是不经思索地,他在街车的隙缝中横冲直撞,终于来到一幢西式建筑物的前面。站在那屋子的廊柱底下,他喘着气,低头望着寒碜的自己。他没勇气按门铃,可是,孩子要吃的!伸出手去,他机械化地把手压在门铃上。

门开了,一位整洁的女仆狐疑地望着他,他有气没力地说:

“我要见李处长。”

“你——贵姓?”女仆问,“有没有名片?”

“没有,我要见李处长。”

女仆的狐疑加深了。

“你等一下。”

门砰然关上,女仆进去了。好一会儿,门上的一个小方洞打开了,露出了李处长的一对眼睛。嘉文神经质地抽动着肩膀,莫名其妙地苦笑起来,喃喃地说:

“李处长,我不是来抢劫的。”

门开了,李处长拦门而立,严厉地看着他:

“你要干什么?”

“借我一点钱!我的孩子快饿死了!”他厚颜地说。

“你知道我几乎被你拉垮吗?为了你,我欠下三四万块钱,你还有脸来向我开口?”李处长的眼珠凸了出来。

“我只要五十块!”

“我告诉你,五角钱都不借!”

“不——借——”嘉文低低地重复着李处长的句子,“我的孩子要饿死了。”

“你还是个男子汉吗?”李处长声色俱厉,“多好的一个家庭,被你弄到如此地步,你还有什么脸做人?别向我伸手,嘉文,我不会给你一分钱!你的孩子要饿死了,你去工作呀!去赚钱呀!”

“我找不到工作。”他低低地嗫嚅。

“找不到?去踩三轮车去!去擦皮鞋去!去卖奖券去!要不然,你就到街上去讨饭去!无论做什么都可以,用你自己的力量去养活你的孩子,我们一角钱也不借!”

砰然一声,门关上了,李处长消失在门内。嘉文呆呆地站在那儿,好久好久,才机械地转过身子,一步一步地向街头挨过去。孩子们饥饿之状,犹在眼前,哭啼之声,犹在耳畔,他不能回去。一小时后,他停在以前的协理门前,但是,却为一个粗暴的男仆挡了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