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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喝了酒吗?”

“酒?”嘉文怔了怔,咽了一口口水,他已经一天没吃饭,更何况酒,“没有。”他伸手摸摸大衣口袋,嗒然地把空手抽了出来,“我一毛钱都没有,怎会喝酒?”

“那么,你站在街心干什么?”

“我?”他又怔了怔,“不干什么。”

警察对他注视了几秒钟,终于说:

“好吧!那你回去吧!别站在街中间阻碍交通。”

他点点头,转过身子,向前面慢慢地走去。“回去吧!”这三个字提醒了他,真的,他该回去了。一清早,他就被孩子饥饿的哭叫所吵醒,出门的时候,他原准备马上就回去,他想找找旧日的同事,借个一百两百的,或者一十二十也好,买点吃的给孩子们带回来。可是,才跨出门,他就想起所有的旧日同事,他早就借遍了,根本不可能再借到钱,于是,他只好在街上闲荡,希望能意外地碰到一两个熟人,可以开口借一点。但是,上帝没有帮他忙,荡了一个上午,他竟连半个熟人也没碰到。午后,他曾在父亲工作的银行门口站了半小时,考虑要不要进去。想想看,上自董事长、协理、经理、处长,下至职员、工友,他几乎都欠了债没还,他的脸皮就是再厚,也没勇气走进去。终于,他还是垂着头离开了银行,没有钱,没有吃的,他怎能回家面对那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无可奈何中,他禁不住又想起了湘怡,湘怡在就好了!她能得到人的喜爱和同情,他只能得到轻蔑和冷淡!湘怡,湘怡,湘怡!一时间,他整个心里充塞的都是湘怡。于是,他走向了山坡,走向了墓地。

现在总该回去了,两个孩子在家里一整天,孤单单的无人照应,又没吃的喝的,现在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子了。他身不由主地向归路走去,神志陷在一种半昏迷的状态里,但是,脚步却越走越快了。到了巷子口,他一眼就看到隔壁的张太太,正和一个警员在他家门口办交涉,两个孩子挤在一块儿,站在屋檐下发抖。出了什么事?他冲过去,真真眼尖,首先发现了父亲,就尖叫了一声:

“爸爸!爸爸!”

接着,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念念也跑过来,一把抱住嘉文的腿,也哭着大喊:

“爸爸!爸爸!”

两个孩子缠在嘉文的脚下,把满是眼泪鼻涕的小脸在他的大衣上揉着搓着。嘉文本能地用手护住了孩子,带着点敌意对那警员说:

“你要做什么?”

“这两个是你的孩子吗?”警员指着真真和念念问。

“是的。”

“我们接到报告,说有两个孩子整天没人管,也没东西吃,我来查问一下是怎么回事。”

嘉文看了张太太一眼,张太太瑟缩了一下,立即就振作了,直视着嘉文,她坦白地说:

“是我去找他来的,你的孩子快要饿死了,我们自己的孩子也多,不能天天帮你带她们,这样有一顿没一顿的,你还不如让她们到孤儿院去,在那儿,最起码她们可以有三餐饭吃!”

“不!”嘉文突然愤怒了,瞪视着张太太,他哑着嗓子说,“我不把孩子送孤儿院,我还没死呢,为什么我的孩子该进孤儿院?你别管闲事!”

张太太的脸涨红了。

“好哦,”她愤愤地说,“你一个大男人,养不活孩子,我天天帮你忙,找东西给她们吃,你还怪我管闲事!我是看在你死去的太太身上,看在孩子太可怜的分上,才插手来管这件事!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以后我就闭着眼睛不管,又不是我的孩子,饿死了也不关我的事!”掉转身子,她头也不回地走进自己的家门,砰然一声把门关上。

这儿,警员打量着那个落魄的父亲。

“好了,杜先生,希望你不在家的时候,最好找个人来照顾一下孩子,否则太容易出事。有父亲的小孩,就是要送孤儿院也送不进去,不过,这样常常让孩子挨饿总不是办法!”

“我在失业。”嘉文叽咕了一句。

“你可以去找工作哦,台湾从来不会有人找不到工作的,何况你还是个大学毕业生呢!”

警员走了,嘉文牵着两个女儿走进屋里,心内禁不住涌起一股怆恻之情,堂堂七尺之躯的男子汉,竟养不起两个孩子,这还算人吗?屋内一片漆黑,他伸手摸到电灯开关,灯不亮,换了一盏灯,仍然不亮,他诅咒地骂:

“怎么回事?见了鬼!”

“穿制服的人把电线剪掉了!”真真用她早熟的声调,细声细气地说,“张妈妈说灯不会亮了,我们没有缴钱。”

嘉文呆了呆,就沉坐在一张椅子里,长叹了一声。用手捧着头,他像碾磨般把头在掌心里转来转去,喃喃地、反复地说:

“我怎么办呢?天哪,要我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