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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沂回来了,嘉文仍然没有回家,湘怡掩饰不住自己的失望。中饭她吃得很少,无情无绪而疲倦。午后,杜沂因为银行里要开业务会议而出去了。嘉龄和新认识的一个男朋友有约会,也出去了。偌大一幢住宅,冷清清的没有一个人影,无论走到哪儿,都冷落而寂寞。湘怡站在卧室的窗子前面,百无聊赖地逗弄着鹦鹉,吱吱啾啾,吱吱啾啾——它们有诉不尽的情话,而房间里只有被寂寞冻住的空气。

有一阵腰酸,接着是一阵抽搐,她站立不住,跌坐在一张椅子里,迷迷糊糊的,她还不太知道是怎么回事,那阵抽搐过去了。拿起一本杂志,她开始有心无心地翻弄,这是本强调“现代”的杂志,看了半天,她也“意识”不起来,或者是学历史的关系,她的脑子早与“古代”为伍得太久了,竟无法接受这些“现代”。放下了书,第二阵抽搐又来了,她弯下腰,痛得直不起身子,额上冒出了冷汗,然后,痛楚减轻而消失了。她站起来,有点心慌意乱,在心慌意乱之余,又有一层喜悦和兴奋,对着鹦鹉,她低低地说:

“他来了!或者是她!我已经期待了十个月的小生命哩!”

走出房门,她到客厅去打电话给嘉文,线拨通了,对方的答复却是冷冷的一句:

“杜先生下午没来上班!”

失望和懊丧尖锐地刺痛了她,她多渴望把这消息告诉他!而现在,她不知道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他了。痛楚又来了,这一次比前两次都更猛烈和长久。她咬紧嘴唇,不愿叫出声来,五脏六腑都被牵扯,汗从她的发根里冒出来。好了,又过去了。抓住听筒,她再拨到银行,请杜沂听电话,对方的回答是:

“杜经理开完会和董事长一起走了,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老王呢?老王在哪里?”她急急地问。

“不知道!”

电话挂断了,她明白,一定是董事长请杜沂吃饭,老王乘机会去拉黄牛车了。翻开电话号码簿,她想找董事长的电话号码,还没查到,痛楚又袭击过来。倒在沙发上,她方寸大乱,痛苦和恐怖征服了她,尖着喉咙,她大喊:

“阿珠!阿珠!”

阿珠带着围裙和满身油烟跑了出来,湘怡正缩成一团,在沙发里呻吟喊叫,阿珠大惊失色,嚷着说:

“太太,你怎么了呀!”

“阿珠,你——你——哎哟!”湘怡语不成声,痛得连胃都痉挛了起来,“你——你——打电话——哎哟,我要死了,哎哟!”

“太太!太太!”从未经过事故的阿珠吓白了脸,只能一迭连声地叫,“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我——孩子——要——要生——”湘怡捧着肚子,弓着膝盖,浑身抖颤,“哎哟!痛死我了,哎哟!嘉文,找嘉文!哎哟,哎哟!——”阿珠冲到电话机旁,要拨到银行去,湘怡猛摇着头。

“他不在,找董事长家,问老爷在不在?快!哎哟——”

阿珠吓得瞪大了眼睛,手脚都发软,捧着本电话号码簿,哆哆嗦嗦地翻,翻了半天也翻不着,急得湘怡拼命催促,好半天,阿珠才恍然大悟地喊:

“太太,董事长的名字叫什么?我不会査这个簿子呀!”

“哎——”湘怡拉长了声音叫,心中更乱成一团。好在那阵痛楚又减弱了,过去了,抢过电话号码簿,她翻到了号码,用不稳的手拨着电话,心中暗暗在祈祷,让我找到杜沂和嘉文,让痛楚慢一点袭来,孩子,忍耐点,让我找到你的爸爸!电话拨通了,对方的话却更令人泄气:

“董事长吗?他不在!杜经理?不,不知道。晚饭?董事长打电话回来说不回家吃饭了。在哪儿?我也不知道,不,都不知道……”

听筒从她手中滑下去,她倚着沙发,软弱、乏力、懊丧、难过、恐惧——各种情绪纷至沓来。这是一个女人在一生中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最害怕孤独的时候。腹部肌肉的紧缩使她知道另一阵痛楚又要来了,而现实的情况提醒她,没有多余的时间用来等待,她必须靠自己的力量了,咬住牙关,她勉强维持冷静,因为阿珠看来比她更恐惧和慌乱。她静静地说:

“好了,阿珠,现在只有你来帮忙了。首先去叫一部车,然后把房门锁好,送我去台大医院——”她的冷静没有维持太久,痛苦的浪潮涌上来,涌上来,涌上来……拉扯她,撕裂她,揉碎她……她的手抓住了沙发的靠背,徒劳地把身子吊在半空,一声恐怖的呼号从她唇中迸裂出来:“啊——”而这声呼号却吓得阿珠用手蒙住耳朵,逃进了院子里。“啊——”湘怡仍然叫着,一种垂死的挣扎和呼号。“我不行了,嘉文!嘉文!嘉——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