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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文瞪视着面前的报表和档案,脑中昏昏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进去,所有的数字和表格距离他都很遥远很遥远,他脑海里不断涌现的只是昨夜那一副要命的牌,以及老赵那斜吊的眼睛和嘲弄的嘴角。那副要命的鬼牌!当时自己也真赌得太久了,赌得头昏脑涨,何况那间屋子里又烟雾腾腾,小王那些家伙不自然的干笑……种种种种都让他太紧张了。当时,他桌面的明牌是AQ10J,带头的A是最大的黑桃花色,扣着的暗牌是一张K,这么大的顺子,岂有不硬拼的道理!老赵那老油条最会唬人,他已经一连三次都被他唬了,一次老赵只有两个对子,却煞有介事地加钱,害他以为准是富尔豪斯,结果自己是小顺,就不敢跟。这次,能拿着一副大顺的牌,老赵桌面上也是一副顺的长相,四张梅花,AKQ10,除非扣着的是张J,才可能是顺,但是,即使他是顺,他是梅花,自己是黑桃,当然也稳赢。这种情形,不会打梭哈的人也不会认输的,他梭了一千元,老赵却硬是狠,在一千元之外又加了一千,明明想唬人嘛,当然跟了!牌翻开来,做梦也没想到老赵扣着的是张梅花9,虽不是顺,却是副同花!这副牌栽得真惨,怎么就没想到同花的可能性的!真是不可原谅的疏忽。这副牌输掉了五千多块!钱输了也罢了,老赵还要斜吊着眼睛冷嘲热讽地说:

“要赌钱,小杜,再学十年你也是我手下败将!好在你是银行经理的少爷,有的是钱,送点礼给我也没关系,不过,看你输得这副面红耳赤的样子,我可真不大忍心,待会儿小王他们要笑我欺侮小孩子,何必呢!劝你还是免了,多去学学吧,你还没人门呢!”

赢了钱还要损人,阎王爷应该为老赵把地狱加深到二十四层!这口气怎么忍得下去!当时已经夜里两点多钟了,他发狠说要赌到天亮,老赵说什么也不肯,耸耸肩膀说:

“你太太还在等你呢!要来,明天晚上再来!”

只能忍着一口气回家,偏偏湘怡一副眼泪汪汪的样子,好像有人虐待了她似的,小真真又鸡猫子鬼叫地哭了一夜。他说过好几次要请个保姆来带小真真,湘怡就是不肯,要自己带,自己喂,又阻止不了孩子哭!他的心情不好,难免发作了几句,湘怡就坐在床沿上流了一夜的泪!唉,反正,都是些倒霉事情!

面前的报表和数据那么一大沓又一大沓的,大概一星期的档案都没有整理过了,数字、统计、分类……他用手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睡眠不足,现在只感到头重脚轻,眼睛干涩。燃上一支烟,他猛抽了两口,抽烟的习惯也是最近才养成的,在那空气不流通的小屋里,神经紧张地抓着牌,如果再不抽两支烟,一定会支持不住。一支烟抽完了,再喝两口茶,该死!工友老陆也越来越懒了,冰冷的茶怎么入口!放下茶杯,他在喉咙里叽咕了几声,再拖过那些报表来,哼!这么多要整理的东西,一天上班八小时,每个月才拿一千五百块钱的薪水!一千五百块!够干什么?昨晚一副牌就输掉五千多!坐这个鬼办公厅真不值得!大学毕业,念了四年的西洋文学,却在这儿算这些永远弄不清楚的数字!

再打了个哈欠,他斜靠在椅子里,看了看天花板。无聊!什么都是无聊!坐正身子,他发现办公厅里其他的职员都用不以为然的神情望着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同事就对他纷纷地疏远和冷淡起来。人与人之间,连友谊都是淡薄的!本来么!当做生死之交的纪远还抢走了可欣呢!朋友,不要也罢!

“杜先生!”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回过头去,工友老陆正恭敬地站在桌边。“李处长请你去!”

烦人!嘉文不耐地站起身来,反正处长有请,总是要去应付应付的,这个李处长的精明能干,是全银行都知道的。不过,找他会有什么事呢?

进了处长室,处长正戴着老花眼镜,在核对账目。这位处长,在银行界已经有二十几年的历史,和杜沂也是老朋友,几乎在嘉文孩提的时期,就见过嘉文了。看到嘉文进来,他默默地注视着他,脸上却有种不怒而威的、慑人的严肃。

“坐,嘉文。”

嘉文坐了下来,开始有几分忐忑不安。

“有什么事吗,处长?”他多余地问。

“当然,”处长点点头,锐利的眼光,透过了眼镜,停在他的脸上,“嘉文,我和你父亲是老朋友,你知道。”

嘉文不安地动了动身子。

“你刚进银行的时候,表现得很好,我曾经为我的老朋友庆幸,庆幸他有个成器的好儿子——”

嘉文的脸涨红了。

“可是,最近,你自己觉得你工作的情形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