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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喂——”

只要有个人,我就不会有太大的危险,我向前面那人冲去。我的呼叫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停下步子,回头望着我,我已筋疲力尽,手脚都是软的,张开嘴,我又大叫了一声:

“喂——请你——”

我的话还没说完,脚下就踩了一个空,因为只顾着呼叫,天又黑,我没有注意脚下的地势,踩进堤边茂生的草里,没料到草竟是空的,我的身子就顺着堤边的草坡,滑落到溪边两岸的鹅卵石上。我跌得头昏眼花,坐在那些石子上喘息不已。我听到有人连跌带冲地跑下河堤,我闭上眼睛,管他是谁,我反正无力于逃走了。

一个人来到我的身边,我听到一个男性陌生的声音:

“小姐,你摔伤了?”

我的心落了地,睁开眼睛,我望着我的救助者,黑暗中看不清他的长相,只看到他那对关怀的眸子。

“一个山地人,”我还在喘息,“一个山地人……”

“山地人?”他困惑不解地问,“山地人有什么可怕?”

“他——一直追我,一直追我——”我语无伦次地说,“还——抓住我,对我乱叫,一个画了脸的山地人——”

河堤上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面前的男人仰头对河堤上面望去,我也慢慢地抬起头来,那山地人正挺立在夜色里。

“就是他!”我喘着,“就是他!”

我的救助者对那山地人讲了一些什么,用我所听不懂的语言。那山地人也哇哇地叫着回复了一些什么,然后,我面前的人对山地人用国语说:

“你吓着了这位小姐,你为什么不用国语跟她讲清楚?”

那山地人又叽咕了一大串。

我的救助者笑了,对我温和地说:

“这完全是个误会,他一点恶意也没有。他在找寻他的女儿,他为他的女儿很生气,因为那女孩不帮家里的忙,整天在外面跑。起先,由于树林里太黑,他以为你是那女孩,等抓住你发现你不是的时候,你已经吓得拔腿就跑,他的国语说得不好,一急就只会用山地话叫,大概是他越叫,你越跑,他就想追上你来解释……就是这么一回事,现在,你不用害怕了。”

我抬头看看那山地人,心头的余悸犹存。我的救助者对山地人挥了挥手,说:

“好了,你走吧!我送这位小姐回去!”

山地人立即转过身子,迈开大步,消失在黑暗的原野上。我望望面前的人,颇有些为自己的大惊小怪感到难为情,拍了拍身上的灰,我试着站起来,幸好并没有扭伤筋骨,只是腿上擦破了一块皮。

“摔伤了?”我的救助者问。

“没什么关系,只是破了点皮,”我说,望着他,“我以前从没有在山地住过。”

“我猜是这样,”他笑着,“你大概是青青农场的客人吧?”

“你怎么知道?”我淀异地看着他,“不错,我在青青农场住了四天了。”

“你是陈咏薇?”他安详地问,很有把握的样子,好像他根本认得我一样。

“你是谁?”我的祐诧异加深了,“你怎么晓得我的名字?”

“我见过你的母亲,听她提到过你,”他自自然然地说,“章家夫妇也说过你要来住一段时期。而且,这乡下很少会见到陌生的面孔,尤其是女性。”

“我还是不知道你是谁。”我说。

“我住在镇上,我姓韦。”他说。

“哦,”我恍然地瞪着他,“韦白,是不是?山地小学的校长,我也早已知道你了。”

“为什么?”

“整个青青农场都是你的影子,”我不经思索地说,“到处都可以看到和听到你的名字。”

他微微地笑了笑,笑得含蓄而若有所思。

“好吧,让我们去青青农场吧,”他说,“我本来就要去章家坐坐,正巧遇上你。”

我们向青青农场走去,我的裙子被撕破了一大块,手臂上全是荆棘刺伤的痕迹,腿也破了皮,显得十分狼狈。韦白望了我一眼:

“如果你对路径不熟,章家不该让你在这么晚的时间,一个人跑出来。”

“他们不知道,”我说,“我是来找一只小羊,章家的小羊丢了一只。”

“小羊?怎么会?它们不是有母羊带着的吗?”

“秀荷说是被人偷走了。”

“偷走?”韦白摇摇头,“我不认为这一带会有小偷,如果有,他们顶多在田里挖一个番薯,或采一根甘蔗。”

我不说什么,觉得韦白有些像个袒护子女的父亲,仿佛这一带的人全在他的保护之下似的。但,他那平稳的声调、若有所思的神情,都有让人信任的力量。夜雾笼罩着原野,天边冒出了第一颗星,月亮不知从哪儿出来的,一忽儿的时间,就把原野上那分黑暗赶走了。月光下的草原,有种迷迷离离的美。一棵棵参差的树木,都像黑色的剪影,贴在一块明亮的天幕上。我转头看看韦白,他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十分清楚(到这时我才看清他)。那是张富有男性力量,却十分“动人”的脸。宽宽的额角上已有皱纹,眼睛深幽幽的,仿佛藏着许许多多你不能了解的东西,眉端习惯性地微磨蹙着,带着深思的味道。像一般成熟的中年人一样,他身上有些我这种年龄所没有的东西,属于长久的经验和生活所留下的痕迹,我无法具体地说出是些什么,但却能很清楚地感觉到。察觉到我在打量他,他转头对我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