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4页)

她紧咬住手背上的肌肉,眼光呆呆地凝视着车窗外面。文牧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并没有休息,”他说,“你一夜没睡?”

“睡不着。”她看他一眼,他满下巴胡子茬,眼神憔悴。“你也没休息。”她说。

他勉强地笑了笑。

“有个受伤的女儿躺在医院里,没有人是睡得着的,何况……”他咽住了要说的话,车子驶进医院的大门。

她又开始痛楚和恐惧起来。见了可慧要怎么说?请她原谅?这种事不是“原谅”两个字可以解决的!向她解释她并不是有意要掠夺她的爱人?不,解释不清楚的!可慧已经认定她是套出他们约会地点,有意侵占高寒的。那么,怎么说呢?怎样才能让她原谅她呢?不!她浑身一震,蓦然明白,可慧根本不可能原谅她了,因为事实放在面前,高寒变了心——算“变心”吗?——不管它!在可慧的意识里,盼云是个卑贱的、用手段的掠夺者,而且已经夺去了高寒,为这件事,她宁可一死,连生命都可以一怒而放弃,她怎么还可能原谅盼云?

车停了,她机械化地下车,机械化地跟着文牧走进医院的长走廊,机械化地停在可慧病房的门口了。

文牧回眼看她,忽然把手放在她肩上,对她鼓励地、安慰地笑了笑:

“嗨!开心一点,她已经脱离危险了呢!”

她想笑,笑不出来,心里是忐忑的不安和纠结的痛楚。还有种恐惧,或者,她不该来看可慧。或者,可慧会又哭又闹地叫她滚出去……或者……来不及或者了。文牧打开了病房的门,走了进去,她也只好跟了进去。

可慧仰躺在病床上,奶奶、翠薇、何妈、护士都围绕在床边,可慧正在说话,虽然声音里带着衰弱,却不难听出她的兴致和心情都并不坏,因为她一边说还一边笑着:

“你们以为我的命就那么小呀?吓成这个样子!奶奶,我告诉你,别说撞车,摔飞机我都摔不死,我这人后福无穷,将来说不定拿诺贝尔奖或者当女总统!”

奶奶笑了,边笑边握着可慧的手,叹口气说:

“你也别当女总统,你也别拿诺贝尔奖,奶奶对你别无要求,只要你无灾无病,活得快快乐乐的!”

“可慧!”文牧叫了一声,走过去,“你这小丫头真会吓人啊!”

“爸爸!”可慧喜悦地喊,居然调皮地伸了伸舌头,她还有精神开玩笑呢。“我从小连伤风感冒都难得害一次,你们像带小狗似的就把我带大了,如果我不出一点事情住住医院,你们就不知道我有多珍贵!”

“嗬!”文牧假装又笑又叹气,眼眶却湿了。“这种提醒的方式实在太吓人了,可慧!”

“我也没办法啊!”可慧仍然微笑着,“那些车子都开得飞快,躲了这一辆躲不了那一辆……”她突然住口,看到盼云了,她凝视盼云,似乎努力在回忆。

盼云站在她床前,垂眼看她,那么多管子,那生理食盐水……唉,可慧,感谢这些科学让你回复了生气,感谢上苍让你还能说笑……我来了,骂吧!发火吧!唉,可慧!

“噢,小婶婶!”可慧终于叫了出来,她脸上是一片坦荡荡的天真,一片令人心碎的温柔。“你也来了。我看,我把全家都闹了个天翻地覆!”

“可慧,”奶奶用手理着她的头发。“到底车祸是怎么发生的?我这次非控告那些司机不可!”

可慧望着盼云,她的眼睛清澈,毫无疑虑,更无心事。她皱皱眉:

“奶奶,算了吧!是我自己不好!他们才该告我呢!我穿马路的时候没看路,尽管往前面看……”

“你为什么要往前面看呢?”奶奶追问着。

可慧羞涩地笑了,望着盼云。

“小婶婶知道,她看到了的。都是为了高寒哪!”她语气娇羞而亲昵。“可是,你们不许怪高寒,绝对不许怪他,他也不知道会出车祸呀!”

盼云惊愕地看着可慧。她还是那么活泼,还是那么可爱,还是那么天真,还是那么心无城府!对高寒,她还是那样一往情深!似乎杏林里那一幕谈话都没发生过,可能吗?可能吗?她错愕地瞪视可慧,可慧也正望着她呢!可慧眼中连一丁点疑惧、愤怒、怨恨……都没有。只有她一向的坦率,一向的天真,和一向的真实。

“小婶婶,”她柔声说,“高寒怎么不来看我?”

“哦,”文牧慌忙接口,“他一直守着你,我看他已经累坏了,所以赶他回去了。”

可慧满足地点点头。叹口气。

“他一定也吓坏了!我大概把他的演唱也耽误了!”

“到底,”奶奶决心追根究底。“是怎么发生的?你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

“哦!”可慧笑望着奶奶。“我正要去杏林,我约好了和高寒在那儿碰头,还约了小婶婶去帮高寒改歌谱。下了计程车,我忽然听到高寒在喊我,发现他在街对面呢,我就穿过马路往他那儿奔,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哦,”她回忆了一下,“我还记得小婶婶在拼了命地喊我!扑过来抱我。”她把插着针管的手移到盼云的手边,去握了盼云一下。护士小姐慌忙把她的手挪回原位。她对盼云感激而热烈地说,“你真好!小婶婶!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