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4页)

珮青就这样躺在床上,她的意识始终是朦朦胧胧的,眼前是一团散不开的浓雾,浓雾里,依稀仿佛飘浮着那么一个不成形的影子。海边、浪潮,风呼呼的吹,云是紫色的,天是紫色的,海浪也是紫色的……浪来了,浪又来了,浪花带来了紫贝壳,又带走了紫贝壳……浪来了,浪又来了……

金嫂捧着一碗稀饭走了进来,心中在嘀咕着,她丝毫也不关怀珮青,但她害怕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死亡,尤其房子里只有她和珮青两个人。站在床前面,她大声说:

“太太!吃点东西吧!”

珮青不言不动,那些浪花呵,海呵,风呵,云呵……都在她眼前浮动,海浪涌上她的脚背了,又退走了,退走了,又涌上来了,涌上来了……浪花呵,海呵,风呵,云呵,紫贝壳呵……

“太太,你到底吃不吃啊?”金嫂心中更嘀咕了。“我喂你吧,人只要吃东西,就死不了!”耸耸肩,她拿起小匙,把稀饭送到珮青的嘴边,珮青轻轻地推开了她,轻轻地转开了头,嘴里呢呢哝哝地说了些什么。金嫂把一匙稀饭灌进了她的嘴里,她又吐了出来,金嫂只得用毛巾擦去了饭汁,耸着肩膀说:“算了,算了,人要死也救不了,不该死的话,怎么都死不了。”

有人按门铃,不会是先生回来了吧?金嫂到门口去开了门,门外,是一个她所不认识的老先生,满头花白的头发,一脸的斯文和庄严。

“范先生不在家?”来的是程步云,他料定伯南这个时候不会在家。

“不在。”

“太太呢?”

“太太?”金嫂迟疑了一下。“太太在睡觉!”

“告诉她程先生来看她!”程步云带点命令的语气说,不等金嫂答复,就径直走了进去。金嫂有些失措,这位程先生的样子不太好惹,看样子来头不小,金嫂伺候过的人不少,深知哪一种人是可以得罪的,哪一种人是不能得罪的。跟着程步云走进客厅,她在围裙里搓了搓手,有点碍口地说:

“我们太太……现在……现在不大好见客!”

“什么意思?”程步云瞪着她,他不喜欢这个眼光锐利的女佣,原来那个慈祥的老妇人何处去了?

“我们太太……在生病呢!”金嫂说。

“生病?”程步云吃了一惊,想起珮青怎样昏倒在他家的沙发上,是不是从那一天起就病了?“病了多久了?”

“有好几天了。”

“看医生了没有?”

“这——这是先生的事,我不知道!”金嫂乖巧地说。

程步云狠狠地瞪了金嫂一眼。

“原来那个——那个吴妈哪里去了?”

“哦,吴妈,她不做了,走了!”

程步云心中已经了解了几分,一种义愤使他不再顾到那些世俗的顾忌。他来这儿,并不是完全因为梦轩的倾诉和请求,主要还是因为他喜欢那个珮青!他知道范伯南这种人,知道他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珮青。站起身来,他用不容人反驳的口气,严肃地说:

“卧室在哪儿?带我去看太太!”

“这——这——”金嫂乱了辙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不快一点?难道让她死吗?”程步云怒叱着说。

“好吧!”金嫂带他走向卧室,推开了门。这不是她能负责任的事情,她让程步云走进去,她退到客厅里,拨了伯南办公厅的电话号吗。

程步云站在珮青的床前面,珮青的样子使他大吃了一惊,她哪里还像一个活人,她已经死掉一半了!整个脸庞上没有丝毫血色,头发凌乱地纷披着,嘴唇发灰,空洞的大睁着一对无神的眸子。放在被外的手苍白细弱,手指神经质地抓紧了被面。而最触目惊心的,是她手腕上、脖子上和衣领敞开的地方,都遍布灼痕。程步云不忍地转开了头,有几秒钟根本没有勇气再看她。然后,他掉过头来,把手温和地放在她的肩膀上,喊了声:

“范太太!”

珮青依旧瞪着她那空洞无神的大眼睛,凝视着虚空中的一些什么,嘴里喃喃地说着些听不清楚的话。程步云试着喊她的名字:

“珮青!看着我,珮青!是程步云,你知道吗?”

珮青把眼光调到他的脸上来了,苦恼地凝视着他,徒劳地收集着涣散的思想。程步云立即看出她根本认不得他了,而且,她整个神志都不清楚。病得这么厉害,居然无人过问!程步云胸中涌上一股怒气,拍拍珮青的肩膀,他急急地说:

“你放心,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奔到客厅里,金嫂刚好挂断电话。程步云知道她准是通知伯南。不理会她,他立即打了一个电话给一家他所熟悉的私人医院,让他们派一辆救护车来。折回卧室,他对金嫂说:

“收拾一箱太太的衣服,我要送她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