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5页)

“我不习惯嘛,伯南,你知道我又不大会跳舞!”

“你所会的已经足够了,记住,穿得华丽一点,我不要人家说我的太太一副寒酸相!”

“我——我不要去嘛,伯南,我可以不去吗?”

“别多说了,我十点钟来接你!”

毫无商量的余地,电话挂断了,珮青怅怅然地放下了听筒,无精打采地靠进沙发里。窗外的阳光不再光彩,室内的空气又沉滞地凝结了起来。宴会!应酬!消夜!跳舞!这就是伯南那批人整日忙着的事吗?为什么他总喜欢带着她呢?她并不能干,也不活跃,每次都只会让他丢人而已,他为什么一定要她去呢?

不去,不去,我不要去!她在心里喃喃地自语着。她可以想象晚上的情形,灯光、人影、枯燥的谈话、不感兴趣的表演,和那些扭动的舞步,抖抖舞、扭扭舞、猎人舞……每当这种场合,她就会打哈欠,会昏然欲睡,会每个细胞都疲倦萎缩起来。不去,不去,我不要去!她把手放在电话机上,打电话给伯南吧,我不去,我不要去!拿起听筒,她竟忘了伯南办公室的电话号码,她是经年累月都不会打电话给伯南的。好不容易想了起来,电话拨通了,接电话的是一个陌生的口音:

“你找谁?范伯南先生?哦!”嘲弄的语气,“你是维也纳的莉莉吧?我去找他来,喂!喂……”

听筒从她手里落回到电话机上,她挂断了电话,不想再打了,坐回到沙发里,她分析不出自己的感觉和情绪。没什么严重,这种误会并不是她第一次碰到,伯南在外面的行为她也很了解,他虽然在家里不提,但是他也从不掩饰那些痕迹,什么口红印、香水味和小手帕等。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她呆呆地坐着,并不感觉自己在感情上受到了什么伤害,可是,那属于内心深处的某一根触角,却被碰痛了。某种类似自尊的东西,某种高雅的情操,某种纯洁宁静的情绪,如今被割裂了,被侮辱了,被弄脏了。她站起身子,有股反叛的意识要从她胸腔里跃出来,我不去!我晚上绝不去!

“吴妈!”她喊。“吴妈!”

“来啦,小姐!”吴妈站在房门口,“你要什么?一杯浓浓的、酽酽的茶?”

“不,吴妈,给我一件风衣,我要出去走走!”

“哦?”吴妈的嘴张成了一个〇形,满脸不信任的表情。

“你不是要我出去走走吗?太阳那么好!我不回家吃晚饭,先生也不会回来的,你一个人吃吧!如果先生打电话来,告诉他我出去了。”

“不过——小姐,你要去哪里呢?”

“随便哪里,去走走,去——逛逛街,去买点东西,假如先生比我早回来,你说不知道我去哪里好了。”

“不过——小姐,”老吴妈最喜欢用的字就是“不过”,“刚刚不是先生打电话回来吗?晚上有人请客吧?”

“我不去了,吴妈,我太累了。”

吴妈困惑而担忧地望着她,她不能了解小姐“太累了”为什么还要出去走?但是,这是反常的,假如小姐违拗了那位先生啊,天知道会有什么风暴发生?

“不过——小姐……”她又开了口。

“好了,吴妈,”珮青温和地叹了口气,“你别管了吧,给我风衣,那件紫色碎花的!”街上的阳光很温和,射在人身上有一股暖洋洋的醉意,天上的云薄得透明,风又柔得迷人。于是,全台北市的人都出了笼,街上不知道从哪儿跑来这么多人,挤满了人行道,挤满了商店,挤满了十字路口。

珮青沿着中山北路向台北市中心走,没有叫三轮车,也没有坐计程车,慢慢地走过那拥挤的火车站前,沿着重庆南路,转入了衡阳路。她并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有那么一大把的时间,她必须把它打发掉。衡阳路上,五光十色的商店林立着,店员站在店门口,对行人报以固定的微笑。她看了看手表,差十分四点,她怎么能从现在走到深夜?

衡阳路就只这么短短的一条,一会儿就已从头走到了尾,建新百货公司门口停着一架体重机,磅磅体重吧,不为什么,也算一件工作。四十二公斤!上次磅体重大概是一年前了,仿佛还有四十四公斤呢!整日待在家里,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怎么还越来越轻飘飘了呢?到建新公司里无意识地转了一圈,买点儿什么吧!可是,又有什么是需要买的呢?

绕出了建新公司,新生戏院门口挤满了人,看场电影吧,反正没地方可去!一场电影最起码可以打发掉两小时,看完了这场电影,可以到附近小馆子里去吃一点东西,然后再去看一场七点钟的电影,之后,还可以再赶一场九点钟的,三场电影下来,应该是夜深了吧!伯南会说什么?管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