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不愧是朕(第4/4页)

原来他自以为将所有的事情都握在手心,却还是有一个人,一次又一次,从不在他的计算之中,却为他倾尽全力。

韩悯从来不知道他到底对事情有几分把握。

只凭着一腔孤勇,就向他跑来。

在柳州时如是,来永安亦是,今日在封乾殿仍是。

温言不在,他一样能成事。

但是傅筌身边文人朝臣千万,如众星拱月。

若无他人,韩悯便是傅询身边以笔为刀的那个文人。

傅询不自觉握紧扶手,稍向前倾,想站起来,把人拉到自己身边来。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许是韩悯一出来,将文武百官都吓了一跳,阶上阶下,不自觉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他在石阶平台上站定,一扯腰带,解开外边衣裳。

中衣单薄,他拿过小剂子手里的奏章,高举过额,在阶上跪下。

大风在他身后吹过,单衣雪白,乌发如墨,像文人打翻了砚台,泼洒上去的。

浸浸文心,潇潇风骨。

韩悯朗声道:“桐州韩家二十九代玄孙,罪臣韩悯,求见圣上。”

殿里殿外一片肃穆,无人说话。

韩悯再喊了两遍,嗓音沙哑。

虽然傅询想亲自上前扶他,但是此时不能。

他吩咐了杨公公几句,又让卫环去把韩悯带上来。韩悯身形瘦削,穿一身单衣,青竹上覆了白雪似的。

他双手捧着奏章。

傅筌想起上回那一封牙尖嘴利的奏折,心底微凛,向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

他身后一个年迈的文官向前迈了一步,道:“老臣竟是不知,这亲自被先皇发落的罪臣,也能在先皇的灵前放肆了。”

韩悯扭头看他,杏眼一抬:“江丞相。”

江丞相花白的胡须抖了抖,继续道:“韩悯既是罪臣,如何上得殿来,与我等站在一处,遑论上折禀事,议论朝政?”

韩悯淡淡道:“文者天定,臣者君定,天在君前,故我先为文人,后为罪臣。天降文命于我,我禀天发论,待文人事结,再行治罪,有何不可?”

他侧了侧身子,扫了一眼阶下众臣:“况且我观满朝文武显贵,多是禽兽虎狼之心。百官不言,我独言之,实是无奈之举。但凡此处有真文人,我也不必冒死前来。”

江丞相怔了怔:“强词夺理……辱我清白!”

韩悯瞥了他一眼,小小地“哼”了一声:“我观江丞相,如观渭河。”

江丞相说他清白,韩悯偏说渭河水浊。

如何有“清白”二字可言?

跟在江丞相身后那个年轻官员,一时间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他回头瞪了一眼那人,指着韩悯:“你……你……”

半晌说不出话来,江丞相最后一甩衣袖:“你既无品级,又负罪在身,老夫不耻与你同处。”

韩悯反问:“我竟是不知,这世上文人,俱以品级定尊卑。如此说来,汲汲钻营之辈,倒是我文人之首了?”

这时,杨公公捧着个木托盘,走到傅询面前。

韩悯话还没完,回过头,却见傅询站起身,朝自己走来,也就住了口,唤了一声:“陛下?”

“嗯。”

傅询在他面前站定,应了一声。

杨公公端着托盘,站在边上。

韩悯转头看去,那是一件红颜色的衣裳。

文官的官服,或绯红,或正红。

傅询将衣裳提起来,抖落开,抬眼看了他一眼,再看看江丞相,似是随口道:“你继续说。他穿得薄,朕就给他披件衣裳。”

他拍拍韩悯的手:“手抬起来。”

方才的锐气都收了,韩悯愣愣的,直到傅询拍拍他的手:“抬起来。”

韩悯抬起手,傅询亲自帮他把圆领袍穿上,系好衣带。

正红的衣裳更衬得他面白似玉,眸暗如漆。

傅询再帮他把头发理好,杨公公适时捧来官帽。

于是帮他把官帽也戴上了,还帮他理了理头发。

傅筌与江丞相对视一眼,哪有这样添衣裳的?

就因为江丞相说韩悯无品级,傅询听进去了。

傅询分明就是借机想让他当官儿。

理清楚衣裳,傅询拍拍他的手:“你继续说吧。”

他走回位置上坐下。

自高处向下看,韩悯一身红衣,长翅官帽,玉带皂靴,意气风发。

傅询撑着头看他。

随手披件官服。

不愧是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