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惧怕幸福(第2/3页)

10.但是,对永远不会到来的未来的渴望就是对已经成为过去的时光的向往。过去常常更美好难道不是因为它已成过去,我记得小时候每个假期都是在快结束时才会越发美好,因为到那时,对现在的焦虑已经成为一些可以被容纳的记忆。已经发生的并没有那些即将发生的事情重要,它能让我愈合创伤或重温乐事。我整个童年时代都盼望寒假到来,一家人开着车从苏黎世出发,到恩加丁去滑两个星期的雪。但是当我最终到了山顶,俯视那没人动过的白色滑道,我会体验到本应从这件事情的记忆中消失的焦虑,一个仅仅由客观条件(山顶、明朗的天气)组成的记忆,这记忆与把这眼前的时刻变成地狱的一切毫不相干。不仅仅是我可能感冒了,或我渴了,或我忘了拿围巾了令我不开心,而是我不愿意接受一个事实,即我终于把一直保存在未来那舒适的褶皱中的可能性付诸实施了。滑雪、让我盼得流口水的三明治和美好的记忆飞快地随时光流逝。一滑到山底,我就会回过头看着这座山,对自己说,真是完美漂亮的一滑。于是滑雪假期(总的说来,我的大部分生命)都会是如此的过程在早上时向往在实现中焦虑:在晚上时变成美好的记忆。

11.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和克洛艾之间的关系也存在这种时态的自相矛盾:我会一整天都盼望和克洛艾一起用餐,而且会在离开时留下最美好的印象,但是我却发现事情在进行时的感觉与我事前的期盼及事后的记忆永远不能一致。在我们即将去西班牙之前的一个晚上,我和克洛艾以及其他几个朋友在威尔?诺特的船屋里玩。因为一切都太美好,我第一次不可避免地意识到自己对现在挥之不去的怀疑。多数时候,现在过于不完美,以至无法让我们明白生活在现在不完美时态中的病根在我们自己,与我们外部的世界无关。但是那天晚上在切尔西,实在找不出现在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吃的非常可口,朋友团聚一起,克洛艾看上去漂亮迷人,拉着我的手坐在我身边。然而从头至尾一直有点什么不太对劲,这不对劲在于我迫不及待地想让一切成为历史。

12.没有勇气生活在现世也许在于害怕惫识到眼前的一切就是自己一生都在期盼的东西,害怕离开相对受到庇护的期盼或记忆空间,从而默认现在时就是自己可能(撇开上天的介入)会过的惟一生活。如果托付被看作是一些鸡蛋,那么把自己托付给现在时就是冒险把所有的鸡蛋都放进现在时的篮子里,而不是把它们分配在过去和将来两个篮子。由此推及到爱,最终承认我和克洛艾在一起是幸福的将意味着接受这样一个事实:我所有的鸡蛋都坚定不移地放进她的篮子,尽管危机潜伏。

13.不管那位能干的医生给克洛艾服用的是什么药片,反正克洛艾第二天早上就完全痊愈了。我们准备了一些野餐食品,又去了湖边。我们一整天都在湖里游泳,在湖边看书。我们在西班牙待了十天,我相信(就如一个人相信自己的记忆力一样)那些天是我俩第一次冒险生活在现在时中。生活在这种时态中并不总意味着拥有极乐;由爱情不稳定的幸福产生的焦虑会重复地爆发为争吵。我记得我们在丰特莱斯皮诺-德莫亚村停下吃饭时,曾有过一次激烈的争吵。争吵起于一个关于我过去的女朋友的玩笑,这玩笑让克洛艾疑心我仍然还爱着那个女人。真实情况简单明了,然而我却把这疑心当作是克洛艾自己对我的感情在逐渐衰退,并就此指责她。从争吵、生气,又到和好,已经是下午三点左右了,我们都不明白那些眼泪、那些吼叫从何而来。此外还有其它几次争吵。我记得有一次在洛萨-德尔奥维斯波村,我们争论着是否对彼此感到厌烦;还有一次是在索特德切拉村附近,由于我指责克洛艾不会看地图,克洛艾反攻说我是地图绘制法西斯主义。

14.诸如此类的争吵的原因绝不是表面上所看到的那样,什么克洛艾不会使用《米什兰导游图料》「米什兰,法国轮胎制造商和欧洲旅行指南与地图出版商,其轮胎和导游手册在欧洲的声誉很高。」,什么我无法容忍开着车在西班牙的乡村兜大圈。真正的问题是更为深远的焦虑。我们指责对方时的声嘶力竭,以及这些指责的不合情理表明我们争吵不是因为彼此怨恨,而是因为我们彼此相爱??或者说得更难以理解一点,因为我们恨自己爱对方爱到现在这个程度。我们的指责承载着一个复杂的下文:我恨你,因为我爱你。它等同于一个根本的杭议:我恨自已别无选择,只能冒险这祥来爱你。寄情于某人的快乐与这种寄情最终带来的恐惧相比黯然失色。在巴伦西亚度假期间,我们偶尔爆发的那些激烈而有点莫名其妙的争吵只是紧张状态的一个必要释放,这紧张来自于我们意识到彼此都把自己的鸡蛋全部放在对方的篮子里??不能致力于更明智的家政管理。我们的争吵本身有些带有戏剧性的格调,当我们毁掉书架、摔碎瓷器或用力掼门时,喜悦或旺盛的精力从中得以展示“能感觉到我可以如此恨你真是太好了,”克洛艾有一次对我说,“它再次使我相信你能够这样做:我叫你滚出去你就会朝我扔东西,但待在原地不动。”我们需要对彼此大声吼叫,部分原因在于为了弄清我们是否能够忍受对方的吼叫。我们想验证彼此忍受的限度:只有当我们徒劳地尝试过摧毁对方,我们才知道自己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