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爱的表白(第3/4页)

15.最后我决定,这张印着长颈鹿的卡片不是示爱的最佳地点,我应该等到晚饭时分。八点钟时,我驾车到克洛艾的公寓去接她,并且把礼物送给了她。她很高兴我领会了她对皮卡迪利橱窗的暗示,惟一的遗憾是(很有策略地几天后表示出来),套衫是蓝色的,而不是她曾经报要的红色〔尽管发票允许我们调换一次)。

16.再没有比这家叫「老子」的餐馆更浪漫的了。在我们四周,都是一对对与我们相似的情人(尽管我们主观感觉上的独特性不允许自己这样想):手握着手,吸着酒,笨拙地用着筷子。

“老天,感觉好一些了。我肯定是太饿了,一整天都非常消沉,”克洛艾说道。

“怎么了?”

“因为生日,生日使我想起了死亡和逃不掉的生日宴。我想今天的生日宴肯定不会那么槽糕。实际上可以说好极了,多亏了你”

她看着我,笑了。

“你知道去年这个时候我在哪儿吗?”她问。

“不知道,在哪儿?”

“被我那讨厌的姨妈带出来吃晚饭。感觉真是不好,我不停地到洗手间去流泪,很难过我的生日就是那样过的,惟一邀请我出来的人竟是我姨妈。令人恼火的是,她不停地唠叨,说不理解像我这样好的女孩怎么会没有男朋友。看来遇见你也许个是一件坏事……”

17.她确实令人倾慕(虽然是她的心上人极其主观的看法)。但是怎样告诉她才能显示我的倾心卓尔不群,爱或者忠诚或者迷恋之类的词汇已经被一个接一个的爱情故事说得太滥,被人们用得太多。当我想用既新颖又个性化而且是完全独有的语言来表达时,还是无可避免这心灵表白之语固有的共性

18.餐馆帮不上一点忙,它浪漫的装饰使得爱情太可怀疑,从而不真挚。这种浪漫弱化了表白之人的意图和语言之间的联系,甚至濒临语义的失真(特别是扬声器里传出肖邦的《小夜曲》,我们之间的桌子上点上了一支蜡烛时)。看来是没有办法既用L-O-V-E传递爱,同时又不把最平庸的东西一起带了出来。L-O-V-E需要一个名称,但是无论我怎样搜肠刮肚,这个词的历史还是太过于丰富:从行吟诗人到《卡萨布兰卡》,所有的一切都运用了这几个字母。

19.情感总有偷懒的办法——引用他人的话语。我可以拿来《普通爱情词典》,为感情套用现成的词句,给它涂上谎言和蜜糖。不过这个想法令人有些反感,就好像睡在别人肮脏的床单里。难道我没有责任成为自己爱情倾诉的作者?难道我不应该设计出与克洛艾的独一无二相称的表白?

20.引用他人的语言总会比自己创造更为轻松,用莎士比亚或辛拉特那「1915-1998,流行音乐歌手,电影演员」的语言比冒险用自己疼痛的喉咙更容易。出生于语言海洋中的我们必定采用别人已经规范的语言,涉身于一个不属于我们自己的语言历史。对那些认为是自己的爱重新创造了世界的情人来说,他们会不可避免地与彼此结识以前的历史(他们自己的过去或过去的社会)发生矛盾。在认识克洛艾之前,我已有过爱的表白——曾经的心上人也总会庆祝生日,也许找不到最初的剖白(甚至十二岁的克洛艾在湖边已经表白过,要是拍摄下来那该有多好)。就像做爱,一提起来我就会想起曾经和我上过床的每一个女人。

21.因此,每一件事都夹杂有其他的记忆片断,而在我的食物和思想之中也存在差异。当我希望餐馆里只有克洛艾时,事实上还是脱离不了文化背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一对情人、在一家中国餐馆里庆祝生日、西方社令的一个夜晚、二十世纪行将结束的时候。我现在理解了克洛艾为什么害怕过生日,明白了我们被任意地甩在文化的传送带上。我的欲望迫使我抛开直白寻找隐喻的表达方式。我的情意永远也不会用L-O-V-E来承载,送给心上人。它必须找到另一种交通工具,也许是一条有些破损的船,或是被延展,或是被缩减,或是不为人所见——这船不等同于爱本身,为了更好地抓住爱的玄义,得像希伯来人的主那样去爱。

22.就在那时,我发现克洛艾附弯旁边有一小盘免费赠送的果浆软糖。我突然莫名其妙地从语义学的角度获得了清楚的认识,我与其说是爱克洛艾,不如说是软糖克洛艾。我永远搞不清,软糖怎么会突然那么符合我对她的感情。它似乎精确地表达了我所处的情感状态,“爱”这个因为过度使用而沉闷无味的词己无法达到这样的精确程度。甚至更奇妙的是,当我托起克洛艾的手,朝博加特和罗密欧眨了一眼,告诉她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说:我软搪她,克洛艾似乎完全领会了我的惫思,说这是她听到的最甜蜜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