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美丽的含义(第2/3页)

6.因此我能够描述的不是美丽,而只是我自己对克洛艾外表的一种主观感受。我不能说要建立一个具有普遍效验的美学理论,只能指出我的欲望最终的归宿,同时允许他人认为克洛艾并非十全十美。于是我不得不反对柏拉图的美丽有客观标准的论点,而同意康德的说法(表达在《判断力批判》一书中),即美的判断是一个“决定性的基础只能是主观的”判断。

7.康德的美学观认为,身体的比例最终并不像欣赏身体的主观方式那么重要,否则我们怎么解释,对于同一个人,为何有人看来美丽动人,而有人则认为丑陋不堪,美丽在于观者,这个现象可比作是著名的缪勒-莱尔幻像(见图9.1),由于两端的箭头方向不同,两根相同长度的直线看起来却长短各异。如果把长度比作美丽,那么我注视克洛文时的情形就像指向直线末端的箭头一样,使得克洛艾的脸看起来与众不同,比那些客观地看几乎是同一张脸的人显得更为美丽(直线更长)。我的爱就像放在周一根直线两端的箭头,它产生了一种与众不同的印象,不论其多么不真卖。

图9.1 缪勒-莱尔幻像

8.斯汤达曾经给美丽下过一个著名的定义:美丽即“幸福的允诺”,这与柏拉图所谓的部分与部分之间完美和谐的刻板观点实在大异其趣。克洛艾也许不能被认为是完美无缺,但是她依然美丽。是她的美丽令我感到幸福,还是她令我感到幸福才美丽,这是一个自我确认的循环:当克洛艾令我感到幸福时,她是美丽的;她是美丽的,这又令我感到幸福。

9.我被吸引的特别之处在于,它并非建立在欲望倾注的明确目标之上,同样也不是建立在克洛艾的众多特特征——从柏拉图的观点来看,也许并非完美的特征——之上。在克洛艾面部不美丽的特征之中,其他人不会看上一眼的特征之中,我找到了自己渴望看到的东西,这令我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例如,我并不认为她两颗门齿之间的缝隙(见图9.2)不好看,不符合完美的排列,恰恰相反,我觉得它独特无比,是最值得爱的完美牙齿。我不仅不对牙齿间的缝隙漠然处之,相反,我十分欣赏

柏拉图眼中的完美牙齿 康德眼中的完美牙齿图9.2

10.我欣赏自己心中的秘密,崇拜自己欲望的与众不同,以及无人知晓克洛艾的牙齿在我眼中的意义。在柏拉图的信仰者们看来,克洛艾也许并不美丽甚至会有人认为她很丑,但是在她的美丽之中有些东西并不为那些所谓的柏拉图式的完美脸庞所有。在丑陋和经典式完美之间的地带可以找到美丽。一个让上千艘船只下了水的斜坡从建筑学上看并不一定正规,也许很不牢靠,就像在两种颜色之间旋转的物体一样,只要不停下来,将会产生第三种颜色。完美有一种专横的味道,也有一种枯竭的感觉,它甚至否定在创造完美的过程中观者的作用,它用明确的教条武断地发表评价。真正的美丽并不可测量,因为美丽是流动变化的。美丽只有从某些角度才为人所见,而并非所有的角度,并非永远都能看见。美丽危险地隐现在丑陋之间,有被人当作丑陋的可能。美丽并没有恰当地符合比例的数学原则,美丽产生吸引力的地方正是可能使自己显得丑陋的地方。美丽也许需要承受与丑陋共存的风险。

11.普鲁斯特曾经说过,绝代佳人不会给人们留下想象的空间。也许是因为克洛艾牙齿的缝隙留给我想象的余地,所以才那么富有吸引力。我的想象力被她齿间的缝隙激发了:合上,分开,要我的舌头伸入。缝隙使我能够重新安排克洛艾的牙齿,她的美丽是断裂的,可以创造性的重新组合。因为她的脸既有美的体现又有丑的特征,于是我的想象需要去保持这不稳定的美。因为这种美和丑的模棱两可,克洛艾的脸可比作是维特根斯坦「1889-1951,生于奥地利的英国哲学家、数理逻辑学家」的“鸭-兔”图(见图9.3),同一幅图中包含了鸭子和兔子,就如同从克洛艾的身上可以看到两张脸孔。

图9.3 维特根斯坦的“鸭-兔”图

12.维特根斯坦的例子在很大程度上依赖观者的态度:如果想找的是一只鸭,那就会找到一只鸭;如果想找的是一只兔,那么同样会出现一只兔。两副图像都可以找到根据,关键是观者的倾向和意念。当然是爱使我把克洛艾想象成美丽的人(而非鸭子)。我觉得这种爱更为纯真,因为它不是产生于一张按明显确凿的比例分配的脸蛋。《时尚》的编辑也许不愿意把克洛艾的照片登在他们的杂志上,然而,滑稽的是,这反而增强了我的渴望,因为这似乎证实了我一直想从克洛艾身上找到的她与众不同之处。发现一个完全符合比例的人的“美丽”又怎么算得上富有创造性?在牙缝之间发现美丽肯定需要更大的努力、更多的普鲁斯特式的想象。我不是从显眼处出发寻找克洛艾的美丽,而是从别人看不到的特征中发现她的动人之处:我已经领悟了她的灵魂,于是觉得她的脸庞生动无比。